土豆啊,土豆
小时候,跟父亲去挖土豆
父亲的锄头总是挖得较远
他说,土豆在暗处会摸索着阳光前行
刨出来的土豆
白白净净地堆在地面
我在后面统统捡进了竹笼……
挖着,挖着
父亲自己也成了一颗土豆
邻里乡亲将父亲种进后山的那天
下了一场雨
天空很低。我看见
父亲从土里长出来
他弯腰弓背,把整个天空
背在背上。只有土豆花像一只泪眼
镶嵌在云端
蝉 衣
鸣叫突然消失了
我打开手电筒
树干上,一只蝉的背部
已经撕裂
翅膀不住颤抖
它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
剥离尘世
再次路过那片菜地
我看见,一座空房子
起伏在秋风里
活 着
无须猜测,叶子多久才会葬完秋天
一场雨后,它落在活着的背面
不与我争辩枯黄的寓意
我认定,活着是青色欲滴,花朵娇艳
当我向着阳光举起一片落叶
我信了。每个人的身体里,还有
另一种活着,另一种默契
允许我缄默
呼吸同一片蓝天。黄昏
选择一首诗陪着。有一个灵魂
允许他们相依,相爱
失 眠
借用爱的名义
我把住在心底或柔软,或尖硬
不说话的事物,一一叫醒
窗外,月白如镜中的斑斑鬓发
遥想月下的小树
是否已葳蕤生姿
而此时,在我内心依然低矮瘦小
衬得月光更加荒芜
犹如我卑微的想念
一缕月光闯入
照见我内心里的黑,是一只忧伤的猫头鹰
在辗转反侧中,陷于夜的沼泽
心,比夜更加空旷
炊 烟
车,驶出了眼睛
你还站在瓦楞上挥手
身后,空荡的老屋更加斑驳
我们,不得不挤进异乡
解决房贷、车贷、孩子的入学
那里没有柴火灶
只能在文字中将你升起
你日渐消瘦,萎靡
一病不起。
灶堂前,那些柴火里的虫子窃窃私语:腊月里
你又会活过来
爬上屋顶,爬上村口的大杨树梢
樟宅镇
写下并轻声诵读
牛群就驮着夕阳缓缓走过拱桥
路过的蓝衣少年,若干年后会走进你的生活
稻浪在他的口哨里起伏
云卷,或是云舒
都无法卸下他眉眼间的黄金
脚踏车的心思,鸟儿不知。莲塘、水村
却让村落彰显青春
站在桥上,古镇仿若亲人
院落的故事爬上墙头,
不问你远行或驻足
只在少年曾经游泳的湖岸,捧起水
照一颗心
捧不住的又何止是水。将脚印拓进另一双脚印
风已吹低了芦苇荡
一起倾斜、汹涌,匍匐
——你有旷远的空寂,你有
无用的深情
槐树村
半截土墙站在老槐树的不远处
脚印走了,整院的荒草
填补不了它的落寞
和静寂的深渊
一扇石磨半截埋于土中
拉磨的驴,和那一声声吆喝
遗落了早已摆脱的命运
一只锄头在锈迹里老去
不记得多久没亲近过土地。甚至
丢了久远的回忆
在某些人的遗忘里
它是风中的尘土,是一棵落光叶子的树
只有风偶尔来
酒火
父亲把白酒倒入大瓷碗
用打火机将它点燃
他五指并拢
蘸着一团团腾起的幽蓝火焰
快速帮我轻揉肿痛的手腕或是脚踝
直至碗里的酒烧干
整个过程
父亲控制着燃烧的速度和手部的力量
还要不停安慰哭泣的我
那碗酒火渐渐熄灭
跌打损伤的部位肿痛也一并消失
生活中的魔法
到了父亲的年龄,还让我一直称奇
那碗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