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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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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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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沟记忆

绵绵数千里的天山山脉,横亘于新疆的中部,这一巍峨高耸的自然屏障,将广阔的新疆划为南、北两部分,南疆与北疆遥相呼应。在古代,天山不仅作为地理屏障隔绝了南疆与北疆的联系,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经济文化的交流。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员往来增多,尤其是丝绸之路被开辟畅通后,巍巍天山深处出现了一条条古道。

在穿越天山的古道中,有一条峡谷孔道一直沿用至今,它就是甘沟。

甘沟位于吐鲁番市托克逊县境内,在托克逊县城和库米什镇之间,唐朝时叫“银山道”,是出入南疆最便捷的通道,因而,自古以来颇多记叙。出托克逊县城不远,沿着一条曲折的狭长山谷翻越天山,前往天山南麓的焉耆盆地,中途翻越的这段天山在《慈恩寺传》中称“银山”,在《新唐书·地理志》中称“银山碛”,记其“山甚高广,皆是银矿,西国银钱所从出也”。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在《银山碛西馆》诗中那句“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写的就是这条道上似箭的疾风和如练的月光。玄奘西天取经,也取道这里。

历史上的银山道也是军事要道。东晋大将吕光远征龟兹(今库车市)时,就是出高昌(今吐鲁番市),经银山道前去焉耆、龟兹的。他攻下了龟兹城,并请来了西域名僧鸠摩罗什,一时声名大振。唐贞观十八年,西域安西都护郭孝恪出师焉耆,也是经银山道出兵的。他挑选精壮的三千骑兵,采用夜袭战术俘虏了焉耆王,此次战役自发师至胜利仅用了21天。

受“火洲”吐鲁番盆地影响,甘沟常年干旱少雨,也被人称为“干沟”。爱国学者谢彬在其《新疆游记》中这样描述它:“两山石骨沙肤,不甚高峻。驿路中通,顽石撼轮,曲折极多。”而著名诗人周涛对它的描写更引人共鸣:“干沟果然是干,满山都是风化的岩石和晒得发红的土,远看燥红浑黄,逼得人从心里感到焦渴;近了连个坐处也没有,一蹭一身白色的土渣子粉末儿。此乃最佳流放地,在这儿困上一年,没有不精神崩溃的。”

甘沟是一条有故事的通道,对于奔波于此的人来说它是险途,对于偶然路过的人来说是风景,想必它在每一位翻越过的人心中都留下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我初识甘沟,是在1986年的盛夏。那年8月,我从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南疆驻库尔勒某部队。去部队报到时,我与分配到同一部队的另一名军校同学在乌鲁木齐碾子沟长途汽车站买了最早一趟去库尔勒的客车票。

那天到客运站时,天刚蒙蒙亮。一上车我就愣住了,座位上全是由几名持枪的公安、武警押送的戴着手铐的囚犯。穿着军装的我与同学坐在客车最后一排,与一车囚犯同行前往库尔勒。

过托克逊县城不久,车在路边有店铺的地方停下。司机说:“马上就进甘沟了,大家下车备点吃的和喝的!”记得当时我下车什么也没买,只是去了趟卫生间。那是我第一次听说甘沟这个地名。

车进甘沟,皆为坑坑洼洼的沙石搓板路,弯多、路陡、坡长、沟深,既险又窄,车跑不起来,越慢越颠,我时不时地被颠得腾起身来。汽车在山沟里爬上爬下、拐来拐去,往来车辆又多,一路上尘土飞扬。沿途没有水、没有草、没有树,道路两旁一半怪石一半流沙,不是山体就是沟壑,那山岩陡峭光秃,基本上都呈黄色和青灰色,偶尔有一些红色和白色的山岩点缀其间,时有沙子沿着山壁瀑布般奔泻而下,令人心惊。

车行甘沟南段,几乎没有直路,有些转弯处在悬崖半腰,只能单车缓缓通行。终于,汽车爬上一个山巅后顺坡直下,一个转弯,前方骤然出现了一个南北依山、东西狭长的谷地,库米什到了!顿时心情豁然开朗,经过五六个小时的颠簸,总算走出了甘沟。

可以说,甘沟给我的首次南疆之行来了个下马威。干燥、路险、荒凉、壮观的甘沟,刻在我最初进入南疆的记忆里。

后来,因工作关系,我多次带车从库尔勒经甘沟去乌鲁木齐出差。再后来,我调到驻乌鲁木齐某部队工作,上昆仑山去边防施工,一干就是5年,每年从乌鲁木齐都要往返坐长途夜班车去叶城县好多趟,甘沟是必经之地。那时走甘沟,车多,速度慢,车间距又不能太近,否则,扬起的尘土像沙尘暴似的遮蔽视线。夏季天气燥热难耐,还不能打开车窗,沿途抛锚的车辆不时可见。

随着新疆交通事业的发展,甘沟路段逐年在改扩建,有的路段从沟底改道修在半山腰,有的弯道改道为直接从山梁上穿过,砂石路面也铺成了柏油大道,虽然路况好了,但由于需要不断翻山,50多公里的盘山公路仍属于事故多发地。为保障安全,那时从南疆去乌鲁木齐的车,一般都会在库米什住上一晚。

我每次从库尔勒去乌鲁木齐,当天晚上都是住在库米什兵站,次日早饭后再启程。渐渐也了解到,库米什因有甘沟这条古道,历史上就是兵家设置的驿站要地。清朝设库米什驿站,驻扎重兵扼守。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库米什位于甘沟南端的沟口要冲,更成为往来南北疆旅人的食宿之地,因此,这里开设的运输站、食宿点、招待所也较为集中。这些站点设施简陋,多为长廊式的大通铺,严冬时,旅客围着被红柳根烧得火红的大汽油桶取暖;夏天,往往是地当床,天当被,条件艰苦。

那时的甘沟路,是连接南北疆最主要的公路通道,也是唯一能一年四季通车的跨越天山的道路,对南北疆经济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也为托克逊县带来源源不断的食客,让“托克逊拌面”通过南来北往司机们的口碑相传,成为新疆著名美食。

是捷径,也是司机们的畏途。翻车、追尾、堵车、爆胎、水箱开锅……几乎是那时翻越甘沟的车辆都可能遭遇的险况。

在甘沟,我也有过两次历险。那是1993年6月的一天,我带着装有军校学员档案的一辆八座吉普车,早饭后从库米什兵站出发进入甘沟。正当我感受途中的苍凉之美时,车辆突然熄火、出故障了。司机挥汗如雨,车总算修好了,但没有行驶多远,水箱开锅,又要停驶冷却。好在司机出发时备有一桶水,给车加水降温,继续缓慢行驶一段路程后,车又“趴窝”了。司机检查了好一阵儿,说是彻底走不了啦,车里一个关键的零部件断了。那时已到晌午,在炽热阳光的炙烤下,闷热难熬,来往车辆扬起的沙尘让我和司机都成了“土人”。无奈,我让司机留下看车,自己拿上那个断了的汽车零部件,挡了一辆前往托克逊县城的大卡车,在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汽车零部件加工店,新加工了零部件后,又急忙挡了辆过路车返回,待修好车,赶到托克逊县城时,我俩又饥又渴、筋疲力尽。

另一次是1997年10月,我们一家三口乘坐解放牌卡车从库尔勒搬家到乌鲁木齐。刚出甘沟沟口,刹那间狂风四起,风暴裹着无数沙砾末日般覆压而来,车前挡风玻璃被击碎,篷布被风撕裂,车箱里的一些物品也被狂风刮得不知去向。那时,只有冲出风口才能安全,我脱下外衣包裹住女儿,抱着她与妻子钻进驾驶室前台右侧下躲避,司机埋头摸索着缓缓前行,终于胆战心惊冲出了风口。这一次,我可真的是亲身领略到了岑参笔下“银山碛口风似箭”的万般滋味。

每一次途经甘沟,当我看到道路两旁和山体稀稀疏疏刻画着泥石流的迹痕时,我就会想起谢彬《新疆游记》中有关甘沟的记述:“盖此沟夏令山洪暴涨,顷刻成河,北面雨来,为害尤巨。”我就想,如今甘沟道路修有涵洞,应该再也不会遭遇那么大的山洪了。万万没想到的事还是在此发生了。1996年8月的一天,我们部队一位副参谋长乘小轿车从乌鲁木齐返回库尔勒,途经甘沟突遭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连人带车被汹涌的山洪卷走,司机侥幸脱险,副参谋长不幸遇难。

那天,去副参谋长家吊唁,望着他年迈的父母和正上高中的女儿,我痛心疾首!这甘沟,因山洪、车祸吞噬过多少鲜活的生命!

甘沟,带给我无尽的感伤,寄寓着我太多的情感。

几个月前,从乌鲁木齐去南疆,我特意驱车走了一回甘沟,来到这条多年未行的老路上,感觉似见到久违的老朋友般亲切,心情也十分激动。目之所及,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一段段沙石搓板路早已废弃,这里改扩建后的吐和高速公路已是坦途。

这些年,新疆交通变化之快让每个人都感同身受。“三山两盆”之间,公路、铁路、航空齐头并进、迅猛发展,“疆内环起来、进出疆快起来、南北疆畅起来”——日新月异的变化,让天山南北天堑变通途成为在新疆生活的日常和现实。2024年12月30日,世界最长高速公路隧道——G0711线乌鲁木齐至尉犁高速公路天山胜利隧道正式贯通,计划今年底全线建成通车。届时,乌鲁木齐到库尔勒的通行里程将缩短约170公里,通行时间减少约一半,从原来走甘沟的7小时缩短至3小时。那时,我肯定不会再走甘沟这条孔道了,它的辉煌过往必将成为时代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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