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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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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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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伦台往事

对巴伦台的感情,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

1986年军校毕业,怀揣着“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质朴理想,21岁的我背起行囊,踌躇满志地从山城重庆来到新疆天山深处一个叫巴伦台的地方,在这里的驻军某部一干就是8年。8年的守山岁月里,我在巴伦台很多地方留下了足迹,至今每一想起,就会荡起情感的涟漪。

高山重镇

在新疆天山中段、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北部山区,有一座被群山怀抱的山谷小镇。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新疆和静县巴伦台镇。

巴伦台,蒙古语为“红柳遍布山谷”的意思。1771年,南路旧土尔扈特部落在其首领渥巴锡的率领下回归祖国,两年后,经清政府获准,其率所属部众移牧于如今的和静县巴音布鲁克草原。他们在为其部众划分草场和居住地的过程中,一众人员疲惫地来到这狭长的山谷前,只见河滩山脚下长有茂密丛生的红柳,便惊呼:“依木沙合勒克巴伦格!”翻译成汉文就是“这么多茂盛的红柳呀!”巴伦台一名缘此而生。

巴伦台是一个以蒙古族牧民聚居为主的天山小镇,距离和静县城60余公里,平均海拔2000米左右,虽然人口不多,但面积却大得吓人,东连托克逊县,西接新源县,北邻乌鲁木齐市,占地3000余平方公里,仅天然草场就有320万亩。

那里有山有水,路边山涧,高山融雪、清澈透明的溪流,汇集一起长年奔腾不息,平坦的谷底,草木茂盛,生机盎然。那里除了一线天的峡谷纵横交错之外,周围看不到外景,自古就是一个交通要道和重要的关卡,近代常有兵士驻守。

那里虽然地处偏僻的天山腹地,但它当年却是通往南北疆的铁路、公路交通枢纽,南疆铁路在这里设有火车站,216国道和218国道在这里交汇形成东、南、北三岔路口。沿巴伦台镇往北走,从右边公路穿越胜利达坂可到乌鲁木齐,从左边公路穿越巴音布鲁克草原可达伊宁。在独库公路未开通之前,这里是南疆通往伊犁的必经之路,也是库尔勒通往乌鲁木齐的终南捷径。因为这一交通要道地位,使这个小地方被标注在中国交通地图上。

巴伦台镇位处我们部队的北边,峡谷太窄,公路就是街道。街道旁,房屋后,有一条四季清澈、水声潺潺的小河穿过,河滩上长满了怪柳和古榆树。每次去巴伦台,有车坐车,没车步行,一条坑坑凹凹沙土石公路来回有十多公里。好在我年轻,不觉得辛苦。在巴伦台逛街,一点儿也找不到在老家赶集时的那种感觉来,没有丰富的物资、商品,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摊贩。但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一种有别于老家集市的天山小镇风情。一条不宽的街道两旁,白杨树耸立,布满了镇政府、派出所、医院、中学等乡镇应有的机构单位,供销社的百货商店成为镇商业中心。商铺饭店皆为砖土墙平房,屋里面都置有一个冬季采暖的生铁煤炉。火车站建在镇中心一侧的半山腰,面积很小,高高的几十级台阶下,沙石地面的小广场上,露天台球桌、小商小贩的吆喝声,街道上那一匹匹高大膘壮的枣红马“嘚嘚”马蹄声,往来的汽车喇叭声,还有火车通过狭长山谷时发出的轰鸣,使这宁静的山沟小镇充满了别样的生机和烟火气。

这里是牧区,自然资源极为丰富,山珍野味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在巴伦台大街上,几元钱就能买到一只呱呱鸡,几分钱就能买到一朵雪莲。每年开春和入冬前夕,经巴伦台转场的羊群一批接着一批,漫卷着的羊群以细细的碎步,从狭长的街道上漫溢过去,空气里弥漫着强烈的膻腥气和羊粪味。整个巴伦台,一片咩咩声……

这里的蒙古族牧民,人皆善骑,不分男女皆善饮酒。我常常看见三五匹马拴在百货商店门前,主人在里面喝酒,没有下酒菜,他们端着酒碗或举着酒瓶喝。冬季,在镇上临街的小商店里常见有蒙古族妇女,她们裏着羊毛头巾、穿着长裙、长靴,三五人聚在一起,把马匹拴在店门外,围倚在水泥柜台旁聊着,柜台边置放有一口盛满散酒的大缸,只见一名妇女用手指了一下那酒缸,售货员便意会、熟稔并不动声色地从酒缸里打出一铁提散酒,倒进一只大碗里,递给其中一位,再将所买的水果糖递给要酒的那位。这名妇女给几人分完水果糖,端起酒碗递敬给年长者先喝一口,然后依次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吃着水果糖,一两圈下来,一大碗酒就被喝得滴酒不剩。空碗放到柜台上,售货员默契地再从酒缸里打出一铁提酒倒进碗里,她们又轮递着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就这样,她们喝着、聊着、笑着,我一句也听不懂,不一会儿功夫,几大碗散酒就被她们喝得精光。只见她们摆摆手,结完账,一个个满面红光,出门、飞身跃上马背,扬鞭策马而去。

看得我直目瞪口呆!

在这里,我结婚成家,女儿出生时,我给女儿取名豫蒙,寓意祖籍河南省、出生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并写了一篇《给女儿取名》的短文发表在巴音郭楞日报上,乃至1994年我调到驻库尔勒市某部队工作时,许多人一见面就说知道我女儿的名字。那时候我喜欢写新闻报道,拍新闻图片,稿费都是用汇款单寄来的,收到稿费,先去部队政治处在稿费单的背面盖个公章,然后就到巴伦台邮局里去取。镇上的邮局,是我常去光顾之地。

小小的巴伦台,大大的有名堂。

20世纪七十年代,巴伦台不仅是国防重镇,还是工业重镇。这个不起眼的山沟沟里,那时除了驻军部队多,还有两座有规模的钢铁厂——自治区钢铁公司和静钢铁厂与乌鲁木齐市跃进钢铁厂巴伦台分厂,以及数十家集体的、个体的釆矿企业。

穿越巴伦台的南疆铁路,从1971年开始施工到1984年正式通车,数万名铁道兵和工程兵汇集巴伦台,修铁路、打山洞,那是巴伦台最红火的年代。那时的公路是沙砾石路面,来往的运送物资的卡车掉下不少铁钉搅进路面沙石中,加之路况又差,常常有车辆轮胎被扎破放气。人们开玩笑说“到了巴伦台,就得扒轮胎!”

十多年后,铁路修好了,山洞打好了,该走的大部队都走了,巴伦台又恢复往日的宁静。巴伦台镇街口铁路桥下那一二十座烈士的坟茔,就是建设巴伦台和南疆铁路的解放军战士牺牲奉献的见证和标志。他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注视着南来北往的列车。

就是这么一个窄小偏僻的山谷,那时居然建有三个火车站——巴伦台、铁尔曼、红卫桥火车站,三个火车站之间的距离还不太远,巴伦台火车站与铁尔曼火车站相距仅有10公里。

巴伦台,这方高山重镇正被时间赋予新的内涵。新修的南疆铁路因直行绕开了巴伦台后,巴伦台在人们的视线中有所淡化。然而,随着乌尉高速公路的即将建成通车,还有国道218线那拉提至巴伦台公路新建竣工,巴伦台这一交通枢纽,必将再现当年重镇的喧嚣与繁华。

黄庙

黄庙,修建于1888年,坐落在巴伦台镇东南18公里的一条山沟里,那里是老巴伦台镇所在地。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率众17万人东归回到祖国,一部分被清政府安置在今巴音布鲁克草原等地时,起初这个部落的宗教佛事活动都在毡房中进行。到了光绪十四年(1888年),由当地的蒙古族汗王耗资黄金500万两,从内地聘请能工巧匠才修建了黄庙。当时,光绪皇帝曾为它赐名“永安寺”。但是人们还是习惯称之为黄庙。黄庙是新疆最大的黄教寺庙,素有“小布达拉宫”之称。

黄庙由众多寺庙、佛塔组成,寺庙群绵延2.5公里,其主体建筑黄庙金碧辉煌,庙内金幡高悬,宝瓶耀眼,正殿立有一尊7米高镀金铜质的麦德尔佛(即弥勒佛)坐像,显得端正庄重,肃穆恬静,为新疆所罕见;殿墙有彩绘壁画13幅,壁画精美传神;殿前高耸的佛塔及周围的诸多寺庙,建筑风格各有千秋;黄庙两侧半公里处还有蒙古族贵族的夏宫旧址。整个建筑群殿宇轩昂,古朴自然,给人以浑然天成之感。

这里还是土尔扈特部自渥巴锡东归后第十二任汗王的夏令行宫和五世生钦活佛诞生的地方。

黄庙里众多的殿宇、经堂、佛塔、僧舍,规模宏伟、金碧辉煌,是何等的雄伟壮观。距黄庙以西约500米处的满汗王夏宫,傍山依水,古树参天,云腾雾绕,幽静神秘,庭院前有一座板桥,桥两边是水池,相当华美。这座夏宫的旧主人,是曾名震一时的土尔扈特第二十七代汗王满楚克札布,人称满汗王。满汗王的叔父,就是第五世生钦活佛。

五世生钦活佛、满汗王,这叔侄俩当年在南路旧土尔扈特部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都早己英年早逝,安静躺在黄庙与满汉王夏宫之间那片宽谷地带的墓地里。

同满汗王合葬一处是他的妻子乌静彬。乌静彬乳名代格,原籍热河省喀拉沁右旗,其父贡桑诺尔甫为世袭亲王,曾先后担任蒙藏院总裁及清华大学校长、蒙藏学校第一任校长。

1914年,乌静彬生于北京。1930年经由多活佛提亲,贡桑诺尔甫亲王同意,16岁的乌静彬从北京转道苏联来到和静,与比她小1岁的满汗王结婚。1937年,满汗王被盛世才逮捕监禁,南路旧土尔扈特蒙部事务全由乌静彬主持署理。抗日战争期间,乌静彬动员各部落支援抗战,捐献黄金50两、白银100两、马100匹、牛100头、羊200只。这位来自京城贵族家庭而成为一代风流、后来蜚声新疆政坛的乌静彬,1975年病故于乌鲁木齐,终年59岁。她的女儿没有遵照将她送回喀喇沁的遗愿,而是将母亲送回山川秀丽的老巴伦台沟与父亲满汗王合葬。

游走在这隐于青山绿水之间、环境清幽的寺庙,有种神秘像梦一样在我心中回旋、飘荡,让我陷入无尽的沉思之中。这里在两百多年漫长而寂寞的岁月里经历了多少兴衰和变迁!回望四周,景色迷人的山峪,小溪河畔,水流潺潺,河滩上那一丛丛的红柳在清风中摇曳着,多姿多彩,美丽倔强,“依木沙合勒克巴伦格”在这里。

在巴伦台生活的日子里,工作、训练之余,我常去黄庙的这条山沟里游玩。这里不仅是宗教圣地,还是一处天然森林公园,在东西长约20余公里的绿色谷地中,古木参天,曲径通幽,聚集着奇峰怪石、喷珠洒玉的山泉溪流、浩瀚缥缈的云海、千姿百态的松柏、郁郁葱葱的红柳、绿茵茵的草场,有一种宁静与温馨,气候十分宜人。每年5月,整个山沟盛开着一片一片粉白的杏花,如云似霞,如梦如幻,如诗如画,更为这山沟平添了几多迷人的色彩。

每年这里举行盛大节日麦德尔节(即弥勒佛诞辰)时,我都会随信众们一同前往黄庙观看宗教典礼。麦德尔节,时间为农历正月十五,是一个宗教节日,卫拉特蒙古族自古以来把这一天作为麦德尔佛诞辰,视为吉祥之日,举行庆典活动。麦德尔佛被佛教徒视为能够解除人们未来疾苦的佛。

我在黄庙经历过的最隆重的一次庆典,要数第十世宫明活佛的坐床典礼了。

1994年7月3日,第十世宫明活佛的坐床典礼在黄庙庄严而隆重地举行。7月3日这一天,黄庙沉浸在喜庆的节日气氛中。经堂和佛殿都被装饰一新,黄庙的众僧拎着香炉,高举宝幢,吹奏佛乐,列队欢迎第十世宫明活佛首次入庙。13时,坐床仪式在黄庙正殿举行。在数十名黄庙僧众的诵经祈祷声中,第九世宫明活佛的转世灵童阿拉西,头戴黄教的尖顶黄帽,身着绸缎法衣,在生钦活佛的引导下,来到黄庙正殿。十世宫明在剪发、取法名、受戒和宣布为活佛的批准书等仪式后,最终完成了确认灵童转世的手续,法名全称是:十世宫明·洛桑土登丹碧久美活佛。接着,黄庙喇嘛们开始高声诵起《坐床经》。年幼的第十世宫明活佛安稳地坐在用黄缎包裹的法床上,格外精神、活泼,接受着喇嘛们敬献哈达和叩拜,并为鱼贯而入的信教群众摩顶、赐福。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政府有关主管部门批准认可的第一位活佛。

7月4日,随同生钦活佛前来的西藏的喇嘛们,按照佛教的传统习惯,跳起了金刚舞,庆祝第十世宫明活佛坐床,他们的舞蹈也受到了蒙古族群众的热烈欢迎。

后来,十世宫明活佛去和静县城上学。如今算来,十世宫明活佛也该有32岁了。然而,当年十世宫明活佛坐床那场面、那情景,至今都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在脑海中萦回,在梦境中荡漾……

韭菜沟

巴伦台的沟谷里,藏着数不清的美景,也有许多长在深山人未识的野菜,韭菜沟就是这样一处地方。

初识韭菜沟,是1988年的夏季。那时,我已任连队指导员。7月初的一天,呼斯台村党支部书记桑加拉来连部找我,说他们村有处夏牧场在韭菜沟,离我们驻地不算太远,问我想不想随他同往。

为什么叫韭菜沟?

他说那条山沟里长满了野韭菜,有几十公里长,村里也不知传了多少代人了,一直把那地方叫韭菜沟。

我有些兴奋。我们连队驻地山高沟深,整天对着四面的崇山峻岭,“房前山,房后山,抬头只见一线天;山上光秃秃,地上乱石滩。”这段战士们编的顺口溜就是当时环境的真实写照,谁能相信这群峰秃岭间还能长出一整沟韭菜呢?

我欣然应邀前往,带上几名战士,每人一把镰刀,想着去采割一车韭菜回来丰富一下连队伙食。

那时从连队出发到韭菜沟是一条砂石公路,汽车开过,后面扬起一条长长的“土龙”。进入沟口以后,海拔一路上升,一条浅浅的清澈小溪顺着公路安静地流淌着。车颠簸着行进在天山深处的山道上,终于,在公路尽头,一片碧绿的坡地草原展现在眼前。远看,山坡大峡谷上郁郁葱葱的一大片就是韭菜沟了,那满目的苍翠似与其后的松树林浑然一体。这里虽然也是四面环山,但水草丰美。蓊郁的松树、绿毯似的草地、不知名的山花,以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油油的野韭菜,十分壮观美丽,令人喜出望外。

从中行走,韭菜的味道扑面而来。7月初,正值野韭菜的旺产期,近千亩野韭菜鲜嫩葱翠,棵棵粗壮挺拔,随手扯一把尝尝,韭菜味道比种植的更浓郁,还有些野性的辣涩。

这里的野韭菜,汲天山清泉、沐山风雨露,真是天然无污染的纯正野味。

那时还不时兴旅游,涉足沟里的人少,原生态的韭菜沟美得简直能把人迷倒。

我问桑加拉:“这韭菜沟有多长?”“大概20多公里吧!”他说。“这么大面积的韭菜是哪年有的?”我还是有些好奇。

“我爸爸告诉我,他爷爷小时候在这放牧时就见沟里长满野韭菜了。”谁也说不清楚野韭菜到底什么时候在这里生长成这么一大片的,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应当是非常适应这里的环境,才会在这片山坡草原上野蛮生长的。

置身于沟中,让我对野韭菜的强悍与霸道心生感喟,它们密密匝匝挤在一起,像要把自己的领地无限地扩张出去。我们割韭菜、抱韭菜往车厢里装,手上、身上都是韭菜的绿色叶汁。除了遍地的野韭菜,这里还有椒蒿和松树蘑菇,让我们个个兴奋得仿佛重返久违的童年。

挥镰采割了半天,我们便装满了一车厢的野韭菜,满怀丰收的喜悦。直到热情的桑加拉招呼我们去吃午饭,才走进一座蒙古包内。主人给我们准备了手抓羊肉和烙面饼,旁边还摆放着一大盘绿色的韭菜花酱,就是用沟里的韭菜花腌制的,将这韭菜花酱抹在羊肉和饼子上当蘸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我与桑加拉相约,待来年韭菜花开时,我们再来割韭花。翌年8月,韭菜花盛开时节,我们又如约来到韭菜沟,满眼都是开满白花的野韭菜,让人仿佛进入白色的花海,一簇拥着一簇,一片连着一片,漫山遍野地盛开着。我们欢呼雀跃地采割韭菜花带回连队后,在借鉴牧民腌制方法的基础上,又创造发挥了一番,依照战士们习惯的口味腌制成韭菜花酱,成为我们连队的独家美味,深受官兵们喜爱。

我现在还留存着当年记录韭菜花腌制方法的笔记:韭菜花10公斤,尖青辣椒5公斤,盐2公斤,生姜1公斤,花椒0.1公斤。加工过程:将韭菜花、尖青辣椒、生姜一起剁碎,加入细盐、花椒拌匀,装坛密封,7天即可食用。

我在连队任指导员的那几年里,每年都要去韭菜沟几次,这条沟简直成了我们连队的农副业生产基地。每次去,我们都会给牧民带些大米、面粉、大蒜、煤炭之类的礼物相送。现在,我还会常常想起美丽的韭菜沟,对这大地的恩惠、天山的馈赠心怀感激。

寻芳班禅沟

在巴伦台,许多蒙古族朋友都给我讲过,巩乃斯有条班禅沟,不仅景色美,而且很神圣。能去班禅沟一游,成为我心中的期盼。机会终于来了。

1990年7月,我从巴伦台驱车前往巩乃斯。汽车一路上坡,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瓦蓝的天空、挺秀的雪山、低矮的碧草、清澈的溪流,漫山遍野的羊群、马群、牛群,雄浑而壮丽的草原景色,象一个个电影镜头,在眼前闪过。公路边偶尔看见几只野兔子跑过去,隐入灌木丛中,草丛中在几只笨拙的肥胖的旱獭,在堆起松土的洞口旁,或踮起脚尖向四周眺望,或惊慌逃窜入洞,长相十分可爱。

翻越察汗努尔达坂,夜里11点多钟,我们赶到了巴音布鲁克,尽管有些疲惫,但仍然很兴奋。时令虽是七月,下得车来,竟然感到了丝丝寒意。这一天的行程,让我切身感受到了新疆的地大物博。那时的巴音布鲁克是新疆和静县的一个区,位于和静县西北部,与巴音布鲁克区同属和静县辖的巴伦台镇,也地处和静县北部,这两个处于同县同方位的区、镇之间,竟然相距200多公里,让我这个家乡在内地河南的人十分惊讶,在老家,就是两个县城之间也没有这么远啊!更让我惊讶的是,我们此行目的地巩乃斯沟乡,也隶属和静县,距离巴音布鲁克还有几十公里。

置身巴音布鲁克,山天相连,景不醉人人自醉。清晨,我们离开巴音布鲁克,几乎一路下坡,进入艾肯达坂,映入眼帘的巩乃斯河谷,与巴音布鲁克有着迥然不同景象。极目北眺,只见茂密的森林依山起伏,层层叠叠,恰似一道绿色长廊,山间云雾缭绕,盘山公路在高山草甸上蜿蜒垂下。顺着这条“云中路”缓缓而下,来到巩乃斯沟,仿佛从山巅跌入了峡谷。

巩乃斯沟,蒙古语叫巩乃斯郭楞,是绿色谷地的意思。这里雪山巍峨,松涛如海,河流交错,碧草连天,宛若人间仙境。

住进巩乃斯林场用原木搭起来的小木屋里,新奇且舒适。林场在一条山谷里,有上百间木头房,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分布在公路两边。

走出木屋,高峻的山上松木蓊郁,阳光从天空洒下,像无数条彩带垂于林海之间;山下平缓的坡地绿草如茵,巩乃斯河奔腾不息,发出震耳声响,一条柏油公路顺着河水蜿蜒而去。从这里乘车向西,可直达伊犁河谷。

巩乃斯河床里到处是鹅卵石,清澈的河水在阳光照射下翻着白色波浪。云杉密林中,撒满了塔形果实,土地肥沃得似乎能冒出油来。云杉林带下杂树丛生,有树干斑驳的桦树,有枝丫横生的杨树,谷中河畔还长满了山柳等灌木丛。

我们沿着灌木丛边缘,踏上去往原始森林的小路,松树脂的香味藏于林中,轻风拂来,芳香醉人。我走到一棵参天云杉下,抬头望不到树顶,这棵树枝叶繁茂,树干裹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四人合抱不交。

这棵树附近有个树根,有圆桌那么大,看了好一阵儿,我也没数清这棵树的年轮。

直至尽兴而归返回林场,与林场的同志交谈,我问起那棵高大的云杉树,他们告诉我,这棵树至少生长了五六百年。

在巩乃斯林场小住的日子里,我陶醉在优美的自然风光中。其中,沟壑纵横、河流交错的班禅沟犹如一颗明珠,在众多沟谷中熠熠生辉。

这日清晨,我们骑马探寻班禅沟神秘的山水。

班禅沟位于巩乃斯林场东北9公里处。走进沟内,发现它是一条铺着山花的路,沟里有一条小河清澈如镜,潺潺流淌,远远望去,在阳光下似蜿蜒的银带,盘旋谷底。马儿走在铺满花草的河岸边,马蹄踏得水草噗噗作响,却不见丁点泥点溅起。

越往沟里走,景色越优美——只见群山云雾缭绕,山下山花竞放、蝶飞蜂吟、溪水潺潺,绿树郁郁葱葱,一路的美景尽收眼底。

我们翻身下马,沿着山坡步行而上,越往高处,花越繁密,那矮及过膝、高及过腰的厚厚绿草上面浮着各色野花——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一坡坡,以白色、黄色、紫色的花最多,还有很多浅粉色、粉紫色、浅蓝色的野花,开得争奇斗艳,就像走进了花的海洋,花香芬芳馥郁,沁人肺腑。

这烂漫的花海,从山脚下漫无边际地铺展到山坡及山顶上,铺展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地方,随着山坡起伏,像给群山披上了一件色彩斑斓的锦衣。

我们上到山顶,视野更为开阔,漫山遍野的野花在阳光照耀下,在微风吹拂中摇曳生姿,我躺在山花丛中,立刻被花海淹没了。

以往,我看见的草原,花是草的点缀,而在班禅沟,花多草少,草就只能是花的点缀了。徜徉在这唯美的大自然怀抱里,真是妙境如桃源,超然于世外,如同来到人间仙境,心一下子就醉了。

班禅沟不仅景色十分优美,而且还是一处天然的避暑胜地。

1990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专程来此旅游的人还不算多。可能那时人们还不时兴旅游,也没有条件去旅游,加之交通也不方便。如今,30多年过去,我再次前往此地,看到班禅沟这一山川宝地,已成为游客心驰神往的旅游胜地。

真想再去班禅沟一游。

特色“沟菜”

巴伦台无春天,当天山南麓的杨柳翠绿,杏花、梨花怒放之时,这条山沟仍深睡在冬季里,到了春夏之交的四月,给这山沟报春的是一场厚厚的大雪,年年如此。

大雪是山沟的“血浆”,雪化后,树木、野草才露出嫩嫩绿尖,巴伦台人在夏季里才盼来春色。

夏季的山沟,风和日丽,天空靛蓝,凉爽极了。这里干旱少雨,年平均降雨量只有300多毫米,在秋季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才偶降几场大雨。下雨时,山沟俨然一座大氧吧,连空气都是甜的。最美的是雨霁白云。雨刚停,山沟里就弥漫在一层薄薄的云海中,两侧的奇山异峰被云雾缠绕,分不清是山在移还是云在游。

我所在部队的营区道路两旁绿化林带里,种的全是低矮的小榆树。夏秋季节,每次雨后初晴时,林带丛里、两边地面上鼓起一堆堆小土包,用手轻轻扒开松软的土质,一股微微的芳馨扑鼻,一窝洁白的圆丁字型蘑菇露出,煞是喜人,经常一窝就是一斤左右。每次采完蘑菇,我都注意保护好根系,并用土埋好,下次雨后还会有一窝蘑菇生长起来。我们掌握采蘑菇的时机,雨后太阳出来一个多小时后,蘑菇暗长在地下还未外露时,特别地肥嫩、鲜美。我们采回蘑菇清炒,或用蘑菇炖羊肉,那真是既鲜甜又浓香。

在山里呆久了,我得知附近一条叫岔子沟的山坡上野蘑菇较多。岔子沟雨水充沛,山上苍松翠柏,长满了自然植被,几场润雨下过,几番暖阳照过,山上的野蘑菇纷纷钻出地皮,松林下、草坪上,松树蘑菇、丁字蘑菇、伞状蘑菇多得喜人,去采一次就有一、两面袋子的收获。夏秋季节采的蘑菇太多吃不完,我们就晒成蘑菇干,或切成片晒干,储存着冬季食用或送人。

岔子沟地表湿润无污染,生长的野菜格外鲜嫩清香。

夏秋季节,沟底长满野韭菜、野沙葱、野苜蓿、野椒蒿、马齿苋、苦苦菜、灰灰菜。巴伦台河里生长有一种细长、无鳞、灰青色并杂有暗色斑纹的小鱼,刺多但味道鲜美。遇有山外客人来,我们摆上一桌特色的“沟菜”——野菜宴:油炸小河鱼或椒蒿焖小河鱼、野蘑菇炒肉片、野沙葱炒鸡蛋、凉拌灰灰菜……每次客人都是吃得啧啧称奇,作为“沟菜”主打菜的牛羊肉更是让客人吃得流连忘返。

岔子沟独特的地理环境不仅给繁茂的野草、药草和树木提供充足营养,也为牛羊生长提供了富足的饲料。沟里放养着成群成群的牦牛、山羊和绵羊,山峰山峦的草场,由归野性强、体力大的牦牛占领;沟涧沟壑沟脊的草场,由动作敏捷、攀山越涧能力强的山羊占有;沟底宽平的草场,由体胖憨厚的绵羊拥有。沟里牛羊或爬山或遇野兽逃命,把肢体练就的灵活发达而肉质鲜嫩,成了烹制风味牛腿、羊腿的上等原料。

草坪上、泉水边,客人们席地而坐,将现宰现剁,不经水洗而烹,或是清炖做成手抓肉,或是烘烤成羊肉串,其香溢沟,其味无穷。

久而久之,这沟里的牛羊肉和野菜搭配,这独特的烹制方法就有了名气,成了闻名遐迩、富有巴伦台山沟特色的“沟菜”。

写下这段文字,巴伦台引起的绵绵思绪久久挥之不去,那已经逝去的美好岁月匆匆地在我眼前一一闪过。巴伦台,承载着我军校毕业后任职军官的起点,见证了一个热血青年的初心、坚守与奋斗,是一段我无论何时想起都值得怀念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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