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去,光线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四周被黑黢黢的虚无包围着,只有头顶几颗稀疏的星星无力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渺远地提示他,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却又觉得四肢不太听使唤。看不清路面,他行进的步子骤然变缓,彷佛每一步下去都会踩入深坑、或者被石头绊倒。即使路面平坦,也难保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或者其它)的影子,与自己撞个满怀。他只能犹疑举步,等待光线变明亮。明亮的时候就好了,好像暴雨过后的清晨,太阳虽在天际线下,霞光却布满东方。周身被清澈明亮的光辉簇拥着,他眼前氤氲出一片淡黄的色调,霞晖脉脉、气息温软。就在明暗切换之间,他看见一只纸帆船,在望不到边的湖泊上行踪不定又形影相吊地漂移。
他就这样忽快忽慢地朝前走,终于到达通道的尽头。
尽头有一个似门似窗的雕花木制大方框。他推开门窗扇,跨进去,发现里面是万丈悬崖或者是摩天大楼的深处,下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门窗进去后虽非陡峭的绝壁,也仅仅是微斜坡面,坡面上钉着窄窄的横档板权做楼梯。他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就像攀着普通的楼梯往下去一样,不远处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下面有许多柜子桌子箱子,藏着他要取的宝贝:祖传珍宝,精神支柱,生命之源。他没有去想前因后果,总之只要下去就行,下去了,一切都好了。他脚掌侧着踩踏在斜坡面的横档板上,一步步往下走。这时一个女子也从门窗口里跨进来,追上他,迅速搂着他,贴近他,双臂挂在他身上。这个女子,体型丰腴至恰到好处的边界就收住,肤色像玉石般洁净,质感如丝绸柔软,娇嫩若初放的花蕊,全身迸射出健美的sexy。他让她像自己一样脚踩横档板上或者双手抓住窗框,并郑重告诫她“靠我一人这样很吃力,俩人的重量脚下的横挡板怕是支撑不住”。她没听进去似的,头钻他的怀里像睡着了也像失去了神志。此时他的手不由得更用力紧抓着窗框,回首看看下面,俩人这样往下走,太悬了。稍有不慎就会一起掉进万丈深渊。暂时放弃吧,先回去,下次准备好了再说。正这样想着,他手紧紧抓着的窗框松动了,脚下的横档板也松动了。他想:“完了。还能回去吗?”他脚下完全吃不着劲,几乎悬空,双手的力气也即将殆尽。而胸前的女人依然睡着了或者昏过去一样四肢死死抓着他全身。
她是谁?
会是顾趣吗?
三年前送别她的时候,他为她举行了隆重的典礼。气氛凝重、灯光晦暗、乐音低回,一副他亲手撰写的无以复加的赞词从她素净制服巨幅相片两侧的空中垂悬而下,在凉风中摇曳。现代与古典仪式依序轮番进行,可谓极尽哀荣。事后亲友们问:“花费不少吧?”
“尽我所有吧!”他心力交瘁地喃喃答道。
送别前不久,彻夜难眠。冷气四面涌来,黯淡的街灯透过窗户,将窗棱映在墙上影影绰绰。已经不再“体型丰腴至恰到好处的边界就收住,肤色像玉石般洁净,质感如丝绸柔软,娇嫩若初放的花蕊,全身迸射出健美的sexy”矮半头的她,被他双臂搂着紧贴他的胸膛,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呢喃道:“我先去了,我等你二十年!”
早已困顿至极的他蒙眬中睁不开眼睛,惊道:“什么?二十年?”
“二十年不够,就四十年!”顾趣清晰地强调。
他在透过门窗框经常看见她或者她的影子,浮在玻璃外侧,忽隐忽现。有时候即使是大白天,光线暗淡的屋子里也总能感觉到她的气息,流连徘徊。
一位懂玄学的朋友教他:下次还看见,你就诅咒她,以最凶狠的语言最龌龊的言辞诅咒她。这样她就不会出现了。
“那怎么忍心?”
“瞧你那没用的样!那就去摘根桃树枝,打开门窗,从里往外狠狠抽打。”
“真的吗?会不会打疼她?”
桃树枝插在玄关,三年了,没有枯萎、没有褪色。
不是顾趣,会是卜町吗?
高出他半个头的卜町,体型丰腴至恰到好处,肤色像玉石般洁净,质感如丝绸柔软,娇嫩若初放的花蕊,全身迸射出健美的sexy。她的一切恰似旭日初升。
明亮的光线穿透半遮光的帘子,静静地欣赏他们洁净光滑的肌肤慢慢涌起红晕。当他们又一次变换姿势的时候,他说:“这个位置以前是她睡的。你会害怕吗?”
卜町摇摇头。
“也会不介意?”
卜町点点头。
他油然感叹:“年轻真好!阳气充足,足以碾压住一切阴晦。怪不得你体力这么充沛。”
他能为她的到来举行华彩的典礼吗?
三个月了,一切都顺风顺水。只是三年来,她住的房子总是闹心,下水道返水已非一回两回,每当外出都生怕回到家里会一地一地腌臜、一派狼藉。三个月之间,她跟他诉过多次苦。
“我已经决定换房了!”卜町给他转发看中的房屋链接。
房子挺好,就是有点贵。她手中的资金还差一大截。
“确实挺好,你喜欢就买!”他说罢,默然不语。他谨慎选择答词,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卜町先发了个失望的表情,见他还是没有言语,又撂下两个字“睡觉”,直到天明都没搭理他。
三年了,他刚刚恢复元气,还经得起心力的创伤吗?还能说 “尽我所有”吗?如果他再一次“尽我所有”,之后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也看不清。
他不止一次深情地对她说:“你是我最后的归宿,我的心不再驿动。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沧桑半缘君。”事后想想,说完这句话,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把握。他多么希望自己像君王、是英雄,金口玉牙,吐沫成钉。他知道,自己终究不过三尺微命、一介俗子。世事变幻,命途多舛,世间多少海誓山盟都毁于日常的平庸。
他沿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去,光线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四周被黑黢黢的虚无包围着,只有头顶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渺远地提示他,自己在踏踏实实走在地上,却又深感四肢不听使唤。看不清路面,他行进的步子骤然变缓,彷佛每一步下去都会踩入深坑、或者被石头绊倒。即使路面平坦,也难保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或者其它)的身影,与自己撞个满怀。他只能犹疑举步,等待光线变明亮。明亮的时候就好了,好像暴雨过后的清晨,太阳虽在天际线下,霞光却布满东方。周身被清澈明亮的光辉簇拥着,他眼前氤氲出一片淡黄的色调,霞晖脉脉、气息温软。
就在暗和明切换之间,耳边悠悠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嗨,你好,韦谷!我认识你。”
他循着声音望去,眼前出现一团淡淡的雾霭,雾霭中站着一个女人。她的体型丰腴至恰到好处的边界就收住,肤色像玉石般洁净,质感如丝绸柔软,娇嫩若初放的花蕊,全身迸射出健美的sexy。他在脑子搜索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想起这个与他平头高的女子是谁。
“请问你是哪位?”
“天上云。”
他满腹疑惑:“这是什么名字?”天上云没有更多地解释,她说:“我有急事先走了,下次再找你!”
她的左手拎着小坤包,右手紧握着手机,风衣的下摆飘起灰白色的海浪,脚上的高跟皮鞋在地砖上发出“橐橐橐橐”急促的声音,雾霭迅速散去,她也不见了踪影。
韦谷凝望着她留下的空白,脑子一片空白。在女子天上云倏忽而过留下的空白里,只见一片无边的蔚蓝。晴空明澈,白云悠悠,一只纸帆船在一团团稀薄的云絮里跌宕起伏、游弋不定。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行字:
“你凝视苍穹,苍穹也凝视你。”
※ ※ ※
韦谷沿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去,光线忽明忽暗。暗的时候四周被黑黢黢的虚无包围着,只有头顶几颗稀疏的星星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光,渺远地提示他,自己应该是脚踏着大地头顶着天空。看不清路面,他行进的步子骤然变缓,彷佛每一步下去都会踩入深坑、或者被石头绊倒。即使路面平坦,也难保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或者其它)的身影,与自己撞个满怀。他只能犹疑举步,等待光线变明亮。明亮的时候就好了,好像暴雨过后的清晨,太阳虽在天际线下,霞光却布满东方。周身被清澈明亮的光辉簇拥着,他眼前氤氲出一片淡黄的色调,霞晖脉脉、气息温软。
他就这样忽快忽慢地朝前走,终于到达通道的尽头。
尽头有一个似门似窗的雕花木制大方框。他推开门窗扇,跨进去,发现里面是万丈悬崖或者是摩天大楼的深处,下面是望不到底的深渊。门窗进去后虽非陡峭的绝壁,也仅仅是微斜坡面,面上钉着窄窄的横档板权做楼梯。他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就像攀着普通的楼梯往下去一样,不远处就可以达到目的地。下面有许多柜子桌子箱子,藏着他要取的宝贝:祖传珍宝,精神支柱,生命之源。他没有去想前因后果,总之只要下去就行,下去了,一切都好了。
他脚掌侧着踩踏在斜坡面的横档板上,开始往下走。
“嗨,韦谷,我的朋友,等我一下!”
他顺着声音,回头往门窗框里头看,眼前出现一团淡淡的雾霭,雾霭中站着一个女人。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想起这个女子是谁。
“请问你是哪位?”
“罗婷。”
他满腹狐疑:“罗婷是谁?”她没有解释,说:“我来帮你!”
说着她轻盈地放下双肩包,从包里拿出攀岩绳和一些工具。她先在门窗框边的坚硬墙上打了几个粗钉子,把两根攀岩绳子紧紧系在上面。然后把其中一根抛给韦谷:“快系上!”说完自己身上系好另外一根,飘越门窗框,迅速来到他身边。
她的身高与他平头,体型丰腴至恰到好处的边界就收住,肤色像玉石般洁净,质感如丝绸柔软,娇嫩若初放的花蕊,全身迸射出健美的sexy。他在前面,她紧随其后,掩护他往那些宝物一步一步接近。
脚下的横挡板稳稳当当,身上的绳子有力地从上面保险着他。他看一眼罗婷,扭头往下走去。深渊就在眼前,波澜不惊的水面上一只纸帆船安静地靠岸停泊。
他的脑海中浮现一行字:
“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
2025年元月20日
写于南昌金融大街中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