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文人雅士们,咏松、咏梅、咏兰、咏竹、咏菊……几乎无树不咏,无花不咏。咏松之坚,咏梅之傲,咏兰之幽,咏竹之节,咏菊之淡……许多树和花都冠以雅称,以“百木之长”称谓松,以“岁寒三友”称谓竹、松、梅,以“四君子”称谓竹、梅、兰、菊,以“雪中四友”称谓迎春花、山茶花、水仙花、梅花,以“迎春花木三大件”称谓水仙、桃花、金桔,以“国色天香”称谓牡丹,以“凌波仙子”称谓荷花……一个个“承名人题咏,得雅士附韵”,风光的不得了。奇怪的是,几乎所有有点名气的诗人都写过柳,写柳的诗篇不可胜数,可唯独什么雅号也没给柳。写到柳树时,要么是“摇曳惹风吹”,“颠狂柳絮随风去”;要么是“临堤软胜丝”,“柔质自多情”;要么是“飞絮想纵横”,“如线如丝正牵恨”。甚至有女子自言容貌为“蒲柳之姿”的谦称,等等。搞得白居易都看不下去了,说,柳树“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你说柳树冤不冤,柳树明明“碧玉妆成一树高”,“一树春风千万枝”,最早感知春天的到来,“漏泄春光有柳条”,“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在河冰尚未融化的时候,它就开始泛绿,以自己轻柔的身姿呼唤春色,“半掩村桥半拂溪”,“倚风情态被春迷”。这时,“迎春花木三大件”在哪?当“秋尽江南草木凋”,寒风四起,初雪飘落时,柳叶依然青青,这时的柳,比“四君子”和“雪中四友”能差多少?“着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阴”,娇艳的花着意去栽都难活,而柳树随便往地上一插就成阴;松树砍掉全部枝叶,立马就死,而柳树“翠色折不尽,离情生更多”,很快就发出芽来。左宗棠西征沙俄,命将士随身带柳条,没带松、梅、竹,因为在大西北匆匆的行军路上,它们很难栽活,而柳树不然,一路插柳,但凡有点水就活。直到现在,大西北仍遍地“左柳”。如此强的生命力,文人雅士们依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然把一个“弱”字强加于柳,什么“弱如摆柳”,什么“力弱自难持”,什么“行动若弱柳扶风”,甚至用“水性杨花”来贬低它。千百年来,弄得柳树“褭雨拖风不自持,全身无力向人垂”。实在是不公啊!
你说柳树怨不怨,人总是与柳过不去,总爱折柳枝。高兴的时候折它,“折柳歌中得翠条”;愤恨的时候折它,“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相思的时候折它,“玉纤折得遥相赠”;思念的时候折它,“攀折为思君”;离别的时候折它,“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折柳枝总是有千般理由,似乎不折柳枝,就不算怀友,就不算有情,就没灵感,就写不出诗来,“如何一攀折,怀友又题诗”。有时,演奏完个乐器,或者听到了歌声,也得折柳,“短箫何以奏,攀折为思君”;本来“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很是喜庆,但一到夜晚情绪就变,“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你思念情人,想念家乡,望望明月,吟吟诗词,吹吹笛箫或者敲击别的什么乐器,完全可以抒发心绪,干嘛非得折柳枝呢!春游时节,百花争艳,“红杏枝头春意闹”,这花一“闹”,柳树就被冷落了,“露下光阴柳变疏”。即使被冷落了,柳树仍未得幸免,人们在回家的路上,似乎只有折根柳条,才能“春光满手生”。反正,无论如何“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柳树真冤真怨,在文人雅士眼里,无论花大花小,“群花岂无艳”,尽管柳树“色浅微含露,丝轻未惹尘”,但文人雅士们还是把所有的哀、怨、愁、仇一股脑地泼向了柳。孤寂的时候想起了它,“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分别的时候想起了它,“东门门外多离别,愁杀朝朝暮暮人”;伤心的时候想起了它,“几处伤心怀远路,一枝和雨送行尘”;愁闷的时候想起了它,“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无聊的时候想起了它,“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
还不错,当情人相会的时候总算想起了它,“杨柳风前别有情”;当好友相聚的时候想起了它,“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但这种“想”,很快就被离愁、思念、惆帐、苦恋所代替,反正“世间惹恨偏饶此,可是行人折赠稀”。
总之,柳树千百年来总是绕不过哀、怨、忧、愁、思、仇、恨,虚弱、放荡这些词语,总是逃脱不了被折的命运,柳树啊柳树,你“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树啊,你千姿“态浓谁为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