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党玲站在流水线前,手中的焊枪精准地点在电路板上。蜂鸣器的金属外壳在她掌心发烫,车间里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条无形的蛇,顺着耳道钻进脑子。她习惯性地用虎口揉了揉太阳穴,却没能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钝痛。
“党玲姐,喝口水吧。”旁边的小敏递来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流水线往下淌,在操作台上洇出深色水痕。林党玲接过杯子时,瞥见自己虎口处的茧子又厚了一层,那些经年累月被焊枪烤出的黄褐色纹路,像张微型的蛛网。
车间顶棚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在二十米长的生产线上投下青白的光。林党玲的工位在第三段,负责将蜂鸣器的核心部件焊接到主板上。这是个需要绝对专注的活儿,0.3毫米的焊锡丝稍不留意就会短路。但此刻她的余光总忍不住扫向车间尽头的公告栏——那里今早贴出了新通知。
“听说这次自动化改造要裁掉三分之一的人。”午休时,食堂里的议论声像热油溅在铁板上炸开。林党玲捧着饭盒,盯着餐盘里的红烧肉发呆。旁边的李婶用筷子戳了戳她:“党玲啊,你家姑娘不是快中考了?要是丢了工作可怎么好?”
饭盒里的油腥气突然变得刺鼻。林党玲想起女儿小薇昨晚又偷偷把手机藏在枕头下,被她发现时屏幕上还亮着游戏界面。十五岁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丈夫常年在外跑运输,家里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人肩上。
下班铃声响起时,夕阳把厂房的影子拉得老长。林党玲沿着厂区围墙往家走,墙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与车间里的蜂鸣声奇妙地重叠在一起。经过厂区后巷时,她看见几个穿蓝工装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抽烟,烟头明明灭灭映着他们疲惫的脸。
“王师傅,听说这次改造要换德国进口的机器人?”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飘过来。
“可不是,听说一个机器人顶20个工人。”被叫做王师傅的中年人猛吸一口烟,“咱们这些老骨头,早晚得被机器取代。”
林党玲加快了脚步,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烙铁。她摸出手机想给丈夫打个电话,却发现屏幕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女儿班主任打来的。
“林小薇今天又逃课了。”班主任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她说你答应带她去看漫展,结果连续三个周末都加班……”
林党玲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这个月她已经连续加了二十天班,为的是多赚些加班费给女儿买新电脑。可女儿根本不理解,总说她“眼里只有钱”。
当天夜里,林党玲失眠了。她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听着隔壁女儿均匀的呼吸声,车间里的嗡鸣声仿佛穿越墙壁钻进耳朵。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墙上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像条永不愈合的伤疤。
第二天清晨,林党玲在更衣室遇到了车间主任。这个平时总板着脸的中年男人罕见地露出笑容:“党玲啊,厂子里要搞技能培训,你愿不愿意参加?”
“愿意!愿意!”林党玲连声答应。
培训室设在老仓库改造的二楼,三十平米的空间里挤着二十多台电脑。林党玲坐在第一排,手指僵硬地握着鼠标。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像群黑色的蚂蚁,爬得她头晕目眩。
“这是plc编程基础。”培训老师推了推眼镜,“学会了这个,你们就能操作新的自动化设备。”
课间休息时,林党玲走到窗边透气。楼下的车间里,工人们仍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焊枪的蓝光此起彼伏。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刚进厂时的情景,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窗边,看着流水线上的蜂鸣器,觉得它们像一个个等待破茧的蛹。
三个月后,新设备进厂的那天,车间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林党玲站在操作台前,手心沁出的汗水把工牌带子都浸湿了。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机械臂精准地抓起蜂鸣器外壳,激光焊接头发出幽蓝的光。整个过程不到三秒,比人工快了五倍。林党玲盯着监控屏上的数据,心跳得像擂鼓。突然,警报声大作,机械臂在半空停住了。
“别慌!”她默念着培训时老师的话,快速在控制面板上输入指令。三分钟后,故障排除了。车间主任站在一旁,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下班后,林党玲去学校接女儿。小薇站在校门口,背着双肩包,头发染成了栗子色。林党玲刚想开口,女儿却先说话了:“妈,我同学说你在厂里学会了操控机器人?”
林党玲愣了一下,点点头。女儿突然笑了,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真酷!我们班同学都说,你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妈妈。”
月光下,林党玲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远处的工厂传来若有若无的嗡鸣声,那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刺耳,反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第二天清晨,林党玲站在车间门口,看着晨光中的厂房。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技能证书,转身走向培训室。今天,她要教新来的年轻人如何操作plc系统。蜂鸣器的嗡鸣声依然在耳边回响,但这次,她听出了其中的生机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