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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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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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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的短章

1

在小城,冬天的风雪有多凛冽,春潮来得就有多汹涌。从酷寒到热辣,往往无缝衔接。

不敢贸然褪去冬衣,午间散步,阳光像脱缰的野马直冲到面前,让人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街对面的小公园里有几株梅,寒潮来临之前,远远开出星星点点。突如其来的艳阳之下,它们迅速凋零。几朵淡红的尾花杂糅在绿叶间,愕然与我对视。

它盛开时,我正困顿于狭窄的房子里,因为忍受不了风雪,错过了它最美的样子。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爱情中不对称的缘分也大抵如此。

2

春天是一个赛道,对花来说太拥挤了。有名号的花,都有响亮的名字,排出二十四番花信风,好比知名作家,轮流占据封面显著位置。如果用一种花类比基层作者,我能想到的只有婆婆纳。

杏、桃、梨、麦,它们的花以果实来命名。兰、牡丹、荼蘼、楝更高级,有专用字,无可替代。婆婆纳这个名字,源自它的果实长得像婆婆纳出的鞋底,透着诙谐,也有些草率。

但这满眼的蓝色小花,也是春的精灵,身量虽小如指尖,也有亭亭的姿态。

早春,它从冰雪融化的泥土里萌出,睁开惺忪的眼,呼啦啦开满山野。星光虽暗淡,自有静谧之美。小能藏拙,何况蓝色花代表着神秘和高贵,在春天里做一朵婆婆纳,不也挺好。

3

路过一片油菜花田。耀眼的黄,是油画里涂抹的重彩,风漾花香,熏得人昏昏欲醉。朋友说,油菜花是无限花序,只要有适宜的光照、水分和养分,可以无限开花。

惊诧后细观之,原来油菜花的花序轴是直线型,随着花序轴的生长,不断离心地产生花芽,渐次向上。底层的果实已结出,顶层的花苞还未张开,真有些无穷无尽的意思。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晴朗日久必然干旱,水分充足往往连着阴雨,即便风调雨顺,土壤肥力也是有限的。大自然冥冥之中安排了重重磨难,断不会让人好事占尽。花开花谢,生老病死,是跳脱不出的规律。

真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4

少时写作文写到玫瑰,我写它有种“俗艳”的美。语文老师给我圈了出来,说此词为生造,不妥。

那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它。猩红的花瓣,尖利的刺,是一种暴力美学,总想敬而远之。后来发现玫瑰有很多颜色,粉、黄、白、甚至还有一种“蓝色妖姬”。但植物学家赶紧出来科普,你买到的玫瑰,绝大多数都是月季。好吧,月季这么接地气的名字,也不好再说它“俗艳”了!

月季原产于中国,18世纪传入欧洲,据说当时正在交战的英、法两国,为保证中国月季能安全运往法国,竟达成临时停战协定,由英国海军护送到拿破仑妻子约瑟芬手中。中国月季经与欧洲本地蔷薇杂交选育,培育出了很多新奇品种。原来,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些欧月,也是地道的“海归”。

5

邻居送来一把野韭菜,切末与鸡蛋炒了,香气四溢。妻说,我们也去挖一点。

夜雨剪春韭。我觉得此句诗境美极。

但我俩对野韭菜认得并不真切。好比某个不熟的熟人,数年前在一个桌上吃过饭,如今在商场迎头撞见,却想不出姓甚名谁。

植物园临河的几棵大树下有一片疑似野韭菜,绿油油地着实喜人。“这是野韭菜吧?”“嗯,看着像!”拔上一片叶子轻嗅,似乎有韭菜味儿。

赶紧请百度来扫描:80%像小青草;65%像野蒜;50%像牛筋草。我俩踌躇,都不敢学神农氏尝百草,只得作罢。

一个月后,在另一处小花园又遇到了这种草,蓬勃地开出了无数小紫花。顶生聚伞花序,花朵似小五角星,柔柔地在风中招摇。再次百度,因为有花朵,它认得很真切:99%为紫娇花,俗称洋韭菜,可食用。

花朵是植物最显著的标签,就像知名人士的衣着、配饰、派头、排场,外化的标签一旦模糊掉,也会在芸芸众生里混同到认不出。

6

在清溪山有一处古溶洞,相传为战国时期纵横家鼻祖鬼谷子修道处,世称鬼谷大仙洞,洞前建有简朴道观。

2008年我与友人探访鬼谷大仙洞时,结识了云游来此修道的王师忍道长。王道长自武当山带来一株牡丹,植于洞口。

人间四月,牡丹盛开之时。王道长邀我们在洞前石桌围坐,品茶,赏花。闻说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株牡丹,正是王道长自洛阳分株至武当,又自武当分株至当阳的。

只见它鹅黄的蕊明丽出挑,深红色花瓣丰满肥厚,虽不是姚黄魏紫,也极为端庄富丽。当下贪心询问,花谢之后可否分一株相赠呢?王道长欣然应允,随即向我教授牡丹分株的要领:牡丹分株可于秋分寒露间进行,若生长期进行分株,则会生长不良,甚至会造成死亡。

心下记着当年秋天一定要去鬼谷洞分牡丹,却没想俗事纷扰,一误经年。

等我在某个深秋找得机会再访鬼谷洞,王道长早已云游至别处。洞前寂寞空庭,秋叶堆积,那株牡丹竟也枯萎得一根残枝都不见。

花开堪折直须折。小到与一朵花的机缘,大到事业、爱情、理想,不能止于心动,更要及时付诸行动。

7

夜里散步,时间宽裕,可以稍微走得远一点。到河边公园,撞进夜色,可以嗅到不同的花。

有月亮的晚上,花也不肯睡,探头探脑地说着话。

恍惚地觉着这是一个梦境,年幼的我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又大又黄的月亮在前面奔跑,桐花的枝丫在头顶后退。总觉得那时候的人们比现在亲近,交际多。出了正月不拜年,却可以吃春饭。散场回家的路上,总有无数棵桐花一路绽放,像噼里啪啦燃烧的焰火,宣告春之交响乐章进入尾声。

年少时,从未觉得桐花美,也是因为它多到普通。相比樱花的铺张和热烈,桐花的寥落之态更像中年。如今走在平坦的公园小道上,常怀念起破碎的青石板路的颠簸感。一重重灰青的屋檐,檐沟里蓬草零落,桐花柔软的灵魂堆满屋顶。

现在,春风煦暖,天还是澄明的深蓝,没有桐花的夜空,不再有繁星满天。

8

刚搬进小区时,院内还没有绿化,几方树坑瞪着空洞洞的大眼睛。毕竟是私营小公司开发的楼盘,抠抠搜搜,也不能期望值过高。

又过了几年,树坑里荒草萋萋,居民一再投诉,于是老板从他老家菜园里移来几棵清瘦的树苗填进去充数。

好在此树颇为皮实,除了墙角的一棵,余下的都活了。到了暮春,绽出满树小白花来,远观似团团云霞锦绣。

楼上的邻居们却说,还不如那几口树坑呢。原因无他,怪只怪这花气味极其暧昧,臭得令人作呕。阳光炽烈的下午,它的气息悠悠地直抵肺腑,近闻有隔夜死虾的腥臊,远闻也有回南天久晾不干衣物的馊味儿。

其实,石楠花与樱、桃、梨、玫瑰一样,都属蔷薇科。石楠花精油中的苯甲醛和苯乙醇,也是许多蔷薇科花的香气来源。玫瑰花香何其清雅,但到了石楠这儿却“用力过猛”,香到极致反而变成了臭味。过犹不及,用在石楠花上也相当贴切。

9

《红楼梦》里宝玉过生日,群芳夜宴,大家玩起占花名的游戏。麝月抽到“荼蘼花”签,上头题着“韶华盛极”。麝月不懂,问宝玉这是什么。宝玉皱着眉头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

宝玉认为荼蘼花开后百花凋残,意兴悲凉,所以急忙用喝酒岔开话题。

宋人王淇的《春暮游小园》中说:“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荼蘼并不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个,但百花谢幕,总要请它出场。

荼蘼究竟什么样?没有人知道它确切的样子。有人说它是重瓣空心泡,有人说是香水月季,还有人认为是悬钩子蔷薇。然而总有不妥,不是花期不对,就是与诗文形容有误。荼蘼,终究被遗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此地乡间四月的野蔷薇,也极有荼蘼气质。刺藤白花,孤标独高,深藏于漫山的绿中。荼蘼,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清寂孤傲的性格,才自我隐藏到时间深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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