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寺的樱花纷纷飘落,满地雪白,空气中弥漫着花的芬芳与雾的清寒。树木枝干的绿芽一夜间冒了出来,在清冷中点缀着柔和,寂静的园子并没有太多的声音,起风了,像是才有了人间的气息,冥冥之中的窃窃私语如泣如诉,雨水滴落在镜片上,眼前模糊浑浊,人世的音影也并不记得一二。
清明。我站在窗前,看着微风中颤巍巍摇摆的女贞的枝叶,沉重而又墨绿,不时地也能从枝叶里传来几声麻雀的琐碎的啼鸣,想着那年那月的清明前后,青龙寺的光景。许是一生也不能离开了她,当时我想。她不会离开我罢,当时我想。她在向我招手,我追赶过去,身影在树木间躲闪。她挎的包有些大,大大的包很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躯体,终究为它所累,她卧躺在青草地上。树间的麻雀声音很尖,却似乎有着必不可少的谐和味道,体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有着淡淡的绿茶气息。
我似乎幻化为她。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在秦岭的一条河边停下,沿着一个山坡上去,很快就没有了踪影,野性与绿色侵蚀了我,让我不再与这个世界有所联系。我的坡很缓,厚厚的树叶堆积,霉变的气味到处都是,不时能看到野山羊的风化过后干碎的粪便,漆树上有着累累的刀痕,已经结疤,像老太干瘪的嘴。忽然没有了路,我只是看着山顶,艰难地慢步攀行,汗水打湿了我的后背,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心中只有天空,天空越来越大,终于看到了一览无余的天际。心里却多了几分不安,人迹罕至的山顶静寂地迎接着死神的光临,我看着头顶黑压压的乌云,知道一场风雨将会不约而至,我也会陷入无助的漩涡,在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中渐渐洗刷这人世间的记忆,在天国独享永恒。我忽然想,那追赶着我的男孩,他也会来到这人迹罕至的山顶么。
麦苗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正好隐藏了兔子的痕迹的时节,正是清明。田野总是很大,我一直在寻找她的踪影,没有遮挡,些许清寒,风呼呼地吹,让我心里很空,空旷得和田野一样地大。空气中有焚烧纸钱和香火的气息,偶尔能传来一两声凄绝的哭喊,我的嗓子就有些堵,眼泪打湿了脸庞,却不能哭出声来。路好像变得很长,总也走不到尽头,而我在这路上流泪。
清明之后的天一直晴朗,太阳淘洗了人世的泪痕,一切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反季的金黄的菊花渐渐为人们遗忘,匆匆的身影再也顾不得以往的哀伤。街上有很多的人,总是有很多的人,回忆与哀伤只是隐藏在人的心底,白天黑夜毫无表情地循环往复,永不停歇,世间的一切都像是被打上了无奈和荒唐的烙印,一直在走,走向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青龙寺的樱花一定又落了一片,满地雪白,人生的短暂,就像是樱花的季节,在清明时节纷纷飘零,有着壮烈,些许辉煌,更多的是苍白干净与决绝。她也许走了,不回来了;也许走了,还要回来。青龙寺的樱花,是真的为她而开的么。
十一年四月五日裕堂写于长安南郊二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