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数树的年轮,这年轮圆也圆的整齐,歪也歪得一致,这让我不得不感叹造物者的巧夺天工。同时在数树的年轮时,总觉得自己也是一棵树,只是有所不同的是,树有年轮能证明自己的年龄,而我只能通过日历才知道自己几岁了。
当然有的树太细了,根本分不清是树还是蒿草,更谈不上看清它的年轮了,也无从知晓树龄是一年了,还是两年了,亦或者是三年了。在我的认知里,十年以下的树既无法看清年轮,也没办法分清它是树还是草本植物,这就像人一样,对于自己的童年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仿佛隔着一层纱,回忆起来总是有点费劲。
待树干在粗一点,我就有点仰视它了,也知道它确实就是一棵树,这个时候树的高度也远远超过我的身高,让我对它望尘莫及。我知道这样的树龄肯定在十年以上,即便是要用斧头砍倒它,也是一件十分费劲的事情,即便是砍倒了,也不一定能拿得动它,更可况是将它从山上拉回家里,这就更加是难上加难了。所以人们一般砍倒树木以后,先用镰刀去皮,再在太阳底下暴晒,最后就是用斧头去掉树的枝枝蔓蔓,这样在太阳光的蒸发下,树干才能轻一点,人才能将树扛回家,然后用于盖房的椽。
我对这样的树总是充满深深的敬意。一方面是树在该成长的年龄,在正值壮年的时候被人活生生的砍倒,而且还要残忍的去皮和去枝蔓,我总觉得这就像解剖一个人一样,多少有点残忍,所以也就心生愧意。另一方面就是整个树干即便是倒下了,体内水分被风干了,它还是会保留着一棵树的硬朗,继续为人类的住所遮风避雨,这一点着实让我佩服。
树龄再大一点的树,一般都长在深山里,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它们更像一个隐士,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远离人群,远离尘世,这反而保住了一条命。当然也像一个智者,已经看透了生死,既能接受继续生的喜悦,也能接受突然死的现实,正是因为如此,人们在面对这样的大树时,总是心存敬意,也不会随意砍伐,即便是砍伐了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这样的树木是经历过风雨,见证过历史,也亲眼目睹了整个村子的变迁,这就像一个老者一样,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一样。所以它们能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命运,那就是自己被肢解,先是被墨斗打上线,然后绑在村落里的电线杆上,让大锯从自己身上划过,用自己的锯末给村民生火,用自己的躯体给村里的老者制成棺材板,最后就是和老人的躯体一起被长埋在墓地里。
我一直在想埋在墓地里的棺材板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最终和死者一样化为尘土,变成肥料,深埋地下,再去肥沃土地,最后又被别的树木树根所吸收。如果真是这样子,那等于是树也经历了一次轮回,来于尘土,最终归于尘土,我总觉得树和人一样,总是在经历无数次轮回,从这方面讲,我相信树有来生。
当然了还有一些树木是百年大树,它们一般长在更为偏僻的地方,甚至是高海拔的悬崖峭壁旁,这也意味着它们所生存的环境会更加恶劣,不过这也锤炼了它们的躯干,让它们更加结实粗壮,它们就这样一直在默默的记载着历史。这样的大树世俗罕见,百年难遇,一旦被人类盯上了,人类会如获至宝,然后会想尽办法,将树放倒,然后聚合一村所有的男劳力,在铿锵有力的号子声中,将百年大树从山坡上抬回来。接着就是找最坚硬的石头,进行各种精打细磨,制成基石,最后就是将这百年大树屹立在基石上,这就成了柱子,成为了承担整个房屋重量的中流砥柱,这柱子的寿命也直接决定了这个房子的寿命。
这让我对这样的树更加肃然起敬。它们先是在大自然中历经风霜雪雨的侵打,历经了雷电的多次袭击,就这样在苦难中生活了一百多年,然后以俯瞰的角度见证了整个村子三代人的人生变迁,看着他们从生到死,从死到生。接着就是被嵌入到房子中,和整个房子融为一体,然后抵御虫子的撕咬,面对岁月的侵蚀,又送走了房子里一代又一代人,最终或许会被砖瓦房所代替。而从土房子上拆下来的柱子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被随意的丢弃在院子旁边的土地里,直到再经历几世的轮回,最终化为尘土,和土地融为一起,或许会变成肥料,亦或许会变成煤,无论是变成了什么,它还将继续轮回。
我总觉得一棵树就是一个历史,而人生之短相对于历史之长,无法不令人顿生虚无,在树的面前,人类短暂的生命可以忽略不计。特别是那些为人类做出贡献的树,更应该被铭记,可惜的是人类本质上是善于忘怀的动物,伤痛亦或者仇恨,都容易被时光所风化。
所以我总觉得应该用手中的笔来书写文字,用文字来固化记忆,用记忆来警醒世人,毕竟每一颗树都有自己的命数,无妄也罢,意外也好,我们都不能随意的砍伐。因为对树的敬意,也是对我们自己的敬意。
备注;曾经发表于《秦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