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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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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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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红薯土豆和地瓜——小说集《遭遇美人》序

作为一个写作爱好者,我像贫脊土地上的农人,玉米不长我就种大豆,大豆不长我又种高粱,高粱不长我再种回玉米。品种不断轮换,依然连年欠收。因为吃不饱肚子,我便改弦更张,要么扛起被窝卷儿外出打工,抑或挑起货郎担沿街叫卖,以致本就贫脊的土地,因为荒芜而变得更加贫脊。

我长期致力于写散文,也写了许多杂七杂八的文章,而写小说,却是初学写作时和前几年的事。在走走歇歇、玩玩打打的40多年时间里,我大概写过40篇小说约20万字。因为家庭变故以及多次搬家,早年写作的小说已有很多找不到底稿。我把底稿尚存的31篇小说约18万字,全收进了这个集子里,包括中篇小说3个,短篇小说5个,微篇小说(小小说)23个,大概占我所写且底稿尚存文字的1/10。在这40篇小说中,已在报章杂志发表过的24篇40个篇次,其中的《寂静后面有掌声》和《桥上的故事》,分别4次见诸报刊。另有16篇小说,是收入此书才与读者首次见面的。

我写小说,没有好高骛远,是从最容易写的小小说和短篇小说开始的,每篇少则两三百字,多则一万四五千字。因为我知道,我这块地很次,播水稻没水,种包谷缺肥,栽果树又土薄。我只能从把自己埋在土里的红薯、土豆、地瓜种起,以期锻炼手脚、培肥地力,将来能够种出被高高擎起的红高粱和向日葵。新冠疫情肆虐的那一年,因为外力推动,也因为时间充裕,我写了三个中篇小说,每篇四五万字,我以为这便是我的红高梁和向日葵了。可是两三年时间过去,我发现依然不是。稿子被多家刊物看上,有的甚至过了二审,却最终没有发出来。我扪心自问,还能种出红高粱和向日葵么?

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叫《真诚的友爱》,写于1979年,那时候还在宜昌地区农机学校读书。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邻家小妹高考失利,痛苦流涕,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因为我是过来人,她父母让我帮帮她,我便利用假期,在她祈盼而又可怜巴巴的眼神中,帮她分析原因,总结教训,讲解习题,并为之打气鼓劲。因为家庭成份不好,我家在当地的社会地位一直很低,突然能够被人看得起瞧得上,我心里面暗喜,头顶上全是阳光,自信满满中,便写下了那样一个不到三千字的小说。邻家小妹最终没能考上大学,做了地球修理工。我的小说也一直压在箱底,成了不能示人的秘密。

我发表第一篇小说也是1979年,叫做《五分与满分》。我当时叫它讽刺小品,其实是篇小小说。写一个同学不爱学习,考试全靠抄袭别人答案,因此我给他取名“爱瞟”。大约老师也知道这个同学爱瞟,一次数学考试,他的考卷答案全对,但因为没有运算过程,满分100分的考卷,老师只给他打了5分。这篇不足300字的短文,是班上团支部邀我写的。我第一天写,第二天交,第三天学校团刊就发出来了。短文发出来后,还弄了个小插曲。同寝室的一个同学说我是写的他,因之与我发生争执。写小文的过程全忘了,但那个同学愤愤然的语气,面红耳赤的样子,让我至今不能忘记。

我在公开出版的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叫《罚》。“厂长少爷”领着几个小青工上班时间喝酒,行管科罚了小青工却不罚“厂长少爷”,一个青工的母亲找到行管科,顶得科长哑口无言。领着孩子走出行管科的门,母亲却教训孩子,罚款必须出,再上班喝酒就“砸破你的脑壳”,展示了工人的心直口快却又不无原则。全文800余字,写于1984年10月,发表在1985年1月的《宜昌报》上。这是我写的第10篇小说,也是我写小说5年来公开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这篇小说曾获得《宜昌报》当年的“小小说征文”二等奖。首次发表小说便获奖,极大地提振了我对写小说的信心。

我写小说和发表小说最多的是1988年。那一年,我写小说14篇,在《中国农机化报》《老年文汇报》《党员生活》《宜昌报》等十多家报刊发表小说18篇。现在想来,在其后的30多年时间里,我如果能够一直如此勤奋努力地来写,又何止这40篇20万字,又何止现在这样一个集子?即使全部是小小说,也是个不可小觑的量。面对小说写作上的如此情形,我为自己辩解,并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诱惑太多。在诸多的诱惑中,我迷失了方向,走错了道路,把心血和汗水全用在了自己不能把控的地方。

在1988年以后30年的漫长岁月里,除有三四年时间在写情感纪实外,我一直漫不经心地写着散文,总共写了50余万字。在这50余万字中,只有一个短篇小说和5个小小说,大约一万多字。因为本小说集叫作《遭遇美人》,这就不得不明确地告诉读者,这个短篇小说就是《遭遇美人》,只有4000多字,发在2003年的《幸福》杂志上,曾经受到很多读者的好评。尽管如此,悠悠30年,因为我的心有旁骛乃至见异思迁,竟然连红薯、土豆、地瓜也没能种出多少来,又何谈红高粱与向日葵呢?直到2019年,几件机缘巧合的事,前赴后继地冲击了我的神经,这才如梦初醒般地重新写起小说来。

建国70周年前,县作协把我们这些文学爱好者邀约起来,分成小说组、散文组、诗歌组,让大家说创作计划和选题,还一起吃了饭喝了酒。我理解,这是提醒我们,该写点东西了。吃饭喝酒之后,我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作协明知我一直写散文,在刚刚过去的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期间,我就写过几个长篇散文,有的还在上面获了奖。如此情况下,他们却把我分到小说创作组,我觉得对我有些不尊重,心里不免有些抵触和怨气。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起,我是私下里立过誓,要在我这块贫脊的土地上,种出红高粱和向日葵来的。

本地一个擅长写散文的朋友,是省作协签约作家。回乡探亲的餐桌上,我问他为什么改写小说了?他说,散文不容易写得很长,一万字便是长篇,而小说只要不超过两万字,依然是短篇。省作协要求签约作家每年至少发表10万字,他便顺理成章地“取长补短”了。我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但我觉得这个玩笑不无道理。当然,我不是签约作家,没有发表任务,也便不一定要写太长的文章。但是,我也想放飞自我,也想拓展写作与想象的空间。于是,那个要种出红高粱和向日葵的执念,便在心中不可抑制地滋长起来。

一次笔会,有许多外地文友到本地参加活动。活动中,有外地文友问起我,一位本地文友介绍说,他是写小小说的,已经发表了不少作品。我从外地文友眼里看到了敬重与惊异,也知道本地文友是在恭维和抬举我,但我心里仍然不爽。为什么不说我写了很多散文,却偏要说那些几十年前的小小说呢?是因为我至今也没有种出引人瞩目的红高粱和向日葵吗?是说我只配播种那些躲在土里头的红薯、土豆和地瓜吗?我自知我有些鸡肠小肚,有些小家子气,有些狗咬吕洞宾,但我还是告诫自己,也该写出一两个不是小小说的小说了。在整理这个集子时,我由衷地感谢那个本地文友。

我有个年轻同事,那时候还跟我坐一个办公室。她说他们村有个漂亮女子,“找”了个大她二三十岁的男人,那男人不知是个大老板还是个当官儿的,每年都要接女子的亲戚出去旅游。他们每次回村,家里都要杀猪宰羊,所有亲戚都会来,像办喜事过客一样呼呼拉拉热闹好几天,女子还给所有人发红包。同事说他们村还有一户人家,男的一只手有残疾,女的是个傻子,养了个特别漂亮的女儿。尽管家里很困难,却拒绝成为低保户,也拒绝所有人的帮扶,连县委书记给他送钱也不要。我当时就说,这是个很好的小说素材,我要把它写成中篇小说——尽管那时候我还没有写过中篇小说。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一些原因,我决定重新开始写小说,写中篇小说。在准备写同事讲的那个故事之前,我一直在构思另一个中篇小说,写农村留守老人的,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把它写出来。既然要写小说,要写中篇,我还得从留守老人写起,这便是中篇小说《进城》。写完《进城》,我又开始写同事村庄的故事,便写出了中篇小说《辞年》。在写《辞年》的过程中,新冠疫情袭来,远安首个确诊病例亡故,小区大门被管控。在不能外出的40多天时间里,我一边写《防控日志》和《居家笔记》,一边写中篇小说《隔离》,还写了短篇小说《儿女劫》和一首叫做《我是密切接触者》的诗。

我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为什么会热情那么高,写作速度那么快?我心中暗喜,在我这块贫脊而干涸,连红薯、土豆、地瓜都连年欠产的土地上,是不是就要种出引人瞩目的、被高高擎起的红高粱和向日葵了!从开始写《进城》到写完第三个中篇《隔离》,五个半月时间,我竟然写了15万多字。由此我不禁感叹,人的潜能是巨大的,积极性一旦被激发出来,更是不可估量的!写成这15万字后,我在潜意识里跟自己幽默了一下:如果40多年来,我都能如此努力地奔命地来写,岂不是就著作等身了,就比映泉老师的著述更为丰盈了,就成为远安的首屈一指,成为远安的门面了!

在整理这个集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其实只是一棵并不起眼的柿子树。它身居茫茫大山,苦苦挣扎了几十年,却依然不能摆脱那些高大树木的遮蔽。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与所有能够结出果实的树木一起,在众多林木的夹缝中开枝散叶、开花结果,而且果实繁多、果粒沉甸。到了秋天,所有的落叶树都落净了黄叶,它也将叶子归入泥土。与其它落叶林木有所不同的是,在它羸弱的枝条上,有沉甸甸、黄莹莹的果实被高高擎起,仿佛在向世人宣示:我收获了!可摘下果实却发现,那果实既苦又涩还磕牙,简直不堪落口。人们只得将其弃之荒野,让它和孕育了它的那些叶子,一并沉入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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