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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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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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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闲始是闲——读诗札记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年幼后除老。”一代风流才子唐寅,早在五百年前,就把人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幼,老,未老。只是那时人寿短促,唐寅出生宦贾之家,家境宽裕,生活优渥,却也殁于54岁。因此他感叹:“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并为世道险恶,人生艰难,深感悲切:“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草里高低多少人,一年一半无人扫。”言下之意昭然,人生短促,光阴易逝,要多些看淡,少些强求,因为人死百事了。

唐寅所处的时代,除却非正常死亡,人均寿命只有40-50岁。唐才子的命,已经算长的了。而今之势,已经殊为不同,人均寿命已达78.6岁,较唐寅时代多出了将近1/3。也就是说,当下已经60岁的人,平均还可存世18.6年。更有资料显示,有36%的人能够活到80岁甚至90岁以上。

在受教育年限不断被拉长的今天,或可这般界定唐寅所示的人生“三阶段”:0-25岁为成长和受教育阶段,可称之为成长期;25-60岁为承担家庭和社会责任阶段,可称之为责任期;60岁以后不再工作,子女多已长大成人,应称之为享受期。

据以以上界定,可以清晰看出,呱呱坠地是拉开人生序幕,参加工作是开始人生角逐,唯有退休,才是享受生命的开始。也就是说,退休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享受生命的起点,还有将近1/3的生命时长,在恭候着我们呢!因此,我要对唐寅说:清明不去何来果压枝,中秋不过哪有谷满仓。

如何享受生命?我们不妨学学古人。

退休就意味着“闲”,这就需要正确应对,最好的办法是使之“不闲”。明朝开国元勋刘伯温的办法是“学种田”。“买条黄牛学种田,结间茅屋傍林泉。因思老去无多日,且向山中过几年。”他把归隐山林,侍弄稼穑,当作人生最后的归宿,从而让“闲”与“不闲”兼得。隐逸诗人陶渊明,不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结庐田园,亲事农桑。“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落堂前。”个中的逍遥自在与洒脱,着实让人艳羡。

“凉冷三秋夜,安闲一老翁。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灰宿温瓶火,香添暖被笼。晓晴寒未起,霜叶满阶红。”60岁的诗王白居易,把一个山野里的秋夜,居然写得如此地安适恬淡。诗人早年就甚为钦慕在乡野间种田的宿溪翁:“何如此溪翁,饮瓢亦自足。溪南刈薪草,溪北修墙屋。岁种一顷田,春驱两黄犊。于中甚安适,此外无营欲。溪畔偶相逢,庵中遂同宿。”诗人的钦慕发自肺腑:如果能够有如此翁,即便是喝凉水,也再无旁的企求。以至溪边与翁偶遇,竟然就与之同榻而宿。

明朝进士李开先羡慕的则是富村翁:“经年一到县,半生不到州”“多收十斛麦,心轻万户侯。黍谷归仓廪,高声便唱筹”“若是终田舍,此老共为俦。”即使一年才去一次县城,半辈子也没有到过州府,因为麦子丰收了,依然身心轻快得有如万户侯,搬运麦子进仓的时候,竟然还在高声地唱报着数量。如果能够归隐田园,我愿终生与之为伍。惬意畅快之情溢于言表,钦慕艳羡之意跃然纸上。

除了亲事农桑,时常外出漫步,更是古人之雅兴。且看唐朝诗人王维的《终南别业》:“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兴致一来我便到处走走,其中的快乐只有自己知道。我常常漫游到小溪的尽头,席地而坐仰望天上的白云。偶尔与林中老叟相遇,与之谈笑竟然忘了回家。人只有到了晚年,在历尽沧桑之后,才会有如此的恬淡与了然。

身居乡野山园,亲睹童子戏耍,也是一种享受。“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西风起了,山园里的梨和枣也熟了,一群嘴馋的孩子,手握长长的竹竿,偷偷地扑打着树上的果实。老夫没有赶走他们,而是静静地站在远处,欣赏着他们天真无邪的举动。这是何等的闲情逸致,又是何等的童心未泯!“词中之龙”辛弃疾,四十多岁便有如此心境,我等赋闲之人,足可效而仿之。

有如此闲情逸致的又何止辛弃疾?北宋文学大家苏轼,尚在翰林学士、知制诰任上,便憧憬着能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他期盼着能够早日退休,以远离“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在抚琴、畅饮、观云中,“且陶陶,乐尽天真”。

除却闲云野鹤、雅致高洁,“小李白”陆游应对“闲”的方法,似乎有些拙笨与功利。“一帚常在旁,有暇即扫地。既省课童奴,亦以平血气。按摩与导引,虽善亦多事。不如扫地法,延年直差易。”常把扫帚放在身边,每有闲暇便执帚扫地,不仅节省差使扫地童的费用,还能平衡气血、强健体魄,较之按摩与牵引之类,扫地来得更为直接而有效。

“乾嘉三大家”之一的袁枚,打发“闲”的方法是睡觉。“一起百事生,一眠万事了。眠起即轮回,无喜亦无恼。何物是真吾,身在即为宝。就便再龙钟,凭人去笑倒。试问北邙山,年少埋多少!”即便无事可做,在“眠”与“起”之间轮回,让自己“无喜亦无忧”,也不失为养生延年之道。

晚清东阁大学士阎敬铭的养生之法是不生气。“他人气我我不气,气下病来无人替。气之危害太可惧,诚恐因病命要去。我今尝过气中味,不气不气真不气。” 唯有气量宏大,方可颐养天年。

闲的至高境界是“心闲”,方外之人恕中无愠,为之感悟至深。“闲到心闲始是闲,心闲方可话居山。山中剩有闲生活,心不闲时居更难。”闲淡的日子令人向往,但只有心闲下来,才能消解欲念、摒弃功利,安闲地读书、旅游、交友,做自己想做的事。心闲,不一定要隐居山林,也不是足不出户,而是要在修养上下一番功夫。只有淡泊名利,知足常乐,心地纯良,方能悟透人生,渐入佳境。

退休以后,我们还要像韩愈一样,欣然面对身体的变化。眼看口中之物不断脱落,韩愈以《落齿》,详尽生动地记录了由惊恐莫名到坦然面对,再到调侃与自嘲的心态变化。

“去年落一牙,今年落一齿。俄然落六七,落势殊未已。馀存皆动摇,尽落应始止”“忆初落一时,但念豁可耻。及至落二三,始忧衰即死”“今来落既熟,见落空相似”“如其落并空,与渐亦同指”“我言庄周云,木雁各有喜。语讹默固好,嚼废软还美。因歌遂成诗,时用诧妻子。”

去年掉一颗牙,今年又掉一颗。接着又掉六七颗,可能还会掉。没掉的牙也松动了,掉光了才会完结。掉第一颗牙时,觉得有了缺缝很难看。后来又掉了两三颗,便担心衰老得要死了。近来已经习惯了掉牙,掉一颗与掉几颗也差不多。即使一下子掉光,与慢慢掉光也没什么区别。庄子讲过大木与雁的故事,牙掉光了,说不定还是好事。牙掉了,咬音不准,不说话其实也很好;不能咬嚼硬物,软的食物味道也不错。因为歌咏掉牙,就写了这首诗,借以取悦妻子和孩子。

写这首诗的时候,位居“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才39岁,尚能坦然面对,着实让人钦佩。当今之我辈,尽管已是花甲、古稀以至耄耋之人,有人尚能以铁豌豆为零嘴,又何须忧而愁之?当下牙科技术空前先进,即使有个牙损牙落及至无牙,又何惧之有?

韩愈写《落齿》,辛弃疾则写《齿落》。“刚者不坚牢,柔底难摧挫。不信张开口角看,舌在牙先堕。已缺两边厢,又豁中间个。说与儿曹莫笑翁,狗洞从君过。”文学大家文如其人,幽默风趣,豪迈洒脱,甚至借孩子们的玩笑,拿自己开涮,把掉了牙齿的缺缝自嘲为狗洞。更重要的是,他从齿落中悟出人生道理:“刚者不坚牢,柔底难摧挫。”

与韩愈、辛弃疾比较,许杰的自我调侃则更为诙谐幽默。“忆昔年少时,曾经笑老头。多么不卫生,鼻涕往外流。也不揩一把,也不抽一抽。整天挂嘴角,羞也不知羞。自己老来日,谁知同样流。只因不觉得,不是不想抽。只因流得快,未揩已外流。寻思世间事,不会没因由。且莫笑太早,须为日后筹。”作者是复旦大学教授、著名文艺理论家,他从年轻时曾经嘲笑老人流鼻涕,自己年老后也流鼻涕的亲身体验中,悟出一个道理:对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事体,切莫大言不惭、枉加评断。

对待人生,著名作家、诗人、书法家马识途,则更为豁达。“老朽今年九十八,近瞎渐聋惟未傻。阎王有请我不去, 小鬼来缠我不怕。人生能得几回搏, 栽个筋头又算啥。愁害忧霾已扫尽, 国泰民安乐无涯。”马老生于1915年,殁于2024年,活了将近110岁。这首诗,是他2012年底,在写给西南联大同学李凌的信中附上的一首诗,当时已是98岁高龄,其乐观之精神,无不令人感佩。

但愿所有退休之人,都能像著名社会活动家赵朴初一样想得开。“每天领取养老钱,多也喜欢,少也喜欢。少荤多素日三餐,粗也香甜,细也香甜。常与知己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全家老少互勉励,贫也相安,富也相安。心宽体健养天年,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有如赵老这般乐观豁达之人,即使不能长命百岁,也定会有个幸福快乐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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