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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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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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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河

先生,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像一棵树般坚定地将自己委身于一座公园,我的脚下日渐生出拖沓的根须,心中满是招摇的枝叶和没有边际的天空,我被空气融化,我在黑暗里蔓延、变幻,传递属于植物的信息,先生,我觉得我有了另外一种质地,我变得木讷、迟钝,跟不上人流……很多时间,我就退缩在这里,生活,如守一座孤岛……

但是终于,一个声音唤醒了我,

“神经病?”先生,在我日渐陷入雕刻一般的沉默中时,一个声音唤醒了我。

他小心翼翼地反问:“鬼?”

“你才是鬼!”那声音不客气了,“大半夜的蹲在冬青树旁边,吓死我了!”

“你不也是,白衣白裙,隐身在光线里,吓死人不偿命!”

那女孩撇了撇嘴,“鬼故事看多了吧你?”

一阵尖利的狗吠在身边响起,彷佛是配合着它的主人对他进行声讨。他才注意到她原来还牵着一只狗,狗声引来远方群狗乱吠,号召力惊人。狗们隔空表达了不可琢磨的讯息之后,便在一瞬间又集体沉默下来,周围再一次被寂静笼罩。

“我……”他还想说点什么,女孩却很快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安静。她慢慢蹲下来,然后毫不在意尘秽,坐在了地上。她的头歪到右边,耳朵尽量接近着地面,似乎在努力捕捉着什么声音,最后竟然完全贴在地面上。她的狗忠实地保持着缄默,似乎对主人的行为早已习惯。

很久以后,她站起来,转头看着他说:“你听见水的声音了吗?”他茫然地摇摇头。刚才他听见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风从一棵树轻轻地跳跃到另一棵树,在看不见的地方分散、汇聚,温柔地抚摸园中的一切;几片树叶轻轻地脱离开了树身,以最轻柔的姿态着陆地面,那细微的断裂的声音,树叶在空气里漂浮、辗转的声音、在地面的微尘里激起涟漪的声音,他仿佛也听到了;刺猬还在灌木丛里穿梭,听节奏应该是它开心的一个夜晚;有飞鸟偶然从树木上掠起,发出几声不能描述感情色彩的鸣叫;环伺在周围的高层住宅的灯光又熄灭了一片,隐约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梦中呓语传来。夜的絮语在空气里有似有似无,但是唯独没有听到水的声音。不远处倒是有一座人工湖,一潭死水,在夜里静默着,毫无声息。

但是,一定有人抱有不同的见解,何老头儿便是其中一个,他有神经病,

公园里有山湖,有溪流,有小径,有各种各样的树。在自然里,植物们原本有各自的领地,现在建造者按照自己的心意将它们精心组合起来,形成新的群落,以便在不同的时节,都能展现出愉悦人的景致;它们被饲养起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缺乏营养,犹如组织严密的机构中的一员,秩序分明,各得其所。亭台楼阁、橡胶跑道、水泥路面、时髦的游园人群……,野风和泥土的味道在这里已经不太有了,与一片真正的原野比起来,它精致太多!自然而然的粗粝和随性被抹去了,未知的因素和不确定被摒绝,是文明形态下理想的风景画了,并且渐渐地取代真正的原野,成为人们眼中优美的风景。对于这种似是而非,他从前有点不屑一顾,所以他总是走到很远的旷野,在四面八方的风里,沉浸于一个人的世界。但是后来,可能是生活的内容越来越多,也仿佛是累了,他出走的时间越来越少,彷佛一只终于没有冲出浪潮包围的小船,现在被拍回到岸边,随波浮沉,失去方向。

夜已经深了,散步的人闲适而安然地走了,在广场舞的节奏里重新铿锵起来的人走了,玩够了的孩子们走了,情侣们走了。他们从这里带走了他们要带走的,留下足印、汗水、似有似无的气息和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把安静重新归还。山上的亭子里还有一群少年人在聚会,他们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哇啦啦叫嚷着,内容听不清,应也是他从前也叫嚷过的。不久之后,酒瓶子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炸开,所到之处,空间彷佛也被割裂,但在下一秒它马上就弥合,像一切都没发生。仪式结束,没喝醉的人累了,喝醉的人应该已经半醒了,是心照不宣回家的时候了。

灌木丛里有唰啦唰啦的声音,是正在觅食的刺猬发出的。他站在公园的一角,有种自己正在收复这座公园的感觉,像是有像水流一样的东西从内心释放了,漫延之处,一切收为己有。城市的嗡嗡声完全退却了,风缓缓吹起,夜的冷凉挣脱枷锁,在空气里浮升。他蹲下来,在公园的路灯下蜷缩成一团小小的灰影,他为自己的形状感到好笑,多么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石材铺就的路缝隙严密,平整而毫无坎坷,盛着杂糅的灯光月光,似一条铺陈的河,他几乎要匍匐下去,舒展开自己,一改直立与蜷缩的姿势,完全舒展开自己,自在地辗转腾挪,想象着要做一条悠游的鱼。

深深地呼气,吸气,有些东西似乎是离开身体了,另一部分世界的讯息被填充进来,他感到轻松,像一棵终于挺过了白天的树木,迎来夜晚的生长。

鬼?神经病?国王、乞丐还有流浪……

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仅仅是那个孤单的自己……

此刻他不会想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眼神里闪着矛盾而警觉的光芒,似乎是想要过去一探究竟,又似乎是随时准备逃离。一团光晕恰如其分地笼罩在她身上,将她漫漶成一片薄薄的影子,如隐身一般。

灯光毫无征兆地熄灭了。人类制造的光,来得迅捷,去得也迅捷。他突然看见了那个人影,几乎将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镇定并欣喜起来,鬼狐?神仙?在一瞬间,他彷佛置身于传说。奇遇?机缘?幻觉?这情景太正点、太传说了。他不敢动,怕一有惊动,这影子便立刻消失。不想,影子却说话了:“神经病?”他小心翼翼地反问:“鬼?”

“你才是鬼!”那声音不客气了,“大半夜的蹲在冬青树旁边,吓死我了!”

“你不也是,白衣白裙,隐身在光线里,吓死人不偿命!”

那女孩撇了撇嘴,“鬼故事看多了吧你?”

一阵尖利的狗吠在身边响起,彷佛是配合着它的主人对他进行声讨。他才注意到她原来还牵着一只狗,狗声引来远方群狗乱吠,号召力惊人。狗们隔空表达了不可琢磨的讯息之后,便在一瞬间又集体沉默下来,周围再一次被寂静笼罩。

“我……”他还想说点什么,女孩却很快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安静。她慢慢蹲下来,然后毫不在意尘秽,坐在了地上。她的头歪到右边,耳朵尽量接近着地面,似乎在努力捕捉着什么声音,最后竟然完全贴在地面上。她的狗忠实地保持着缄默,似乎对主人的行为早已习惯。

很久以后,她站起来,转头看着他说:“你听见水的声音了吗?”他茫然地摇摇头。刚才他听见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风从一棵树轻轻地跳跃到另一棵树,在看不见的地方分散、汇聚,温柔地抚摸园中的一切;几片树叶轻轻地脱离开了树身,以最轻柔的姿态着陆地面,那细微的断裂的声音,树叶在空气里漂浮、辗转的声音、在地面的微尘里激起涟漪的声音,他仿佛也听到了;刺猬还在灌木丛里穿梭,听节奏应该是它开心的一个夜晚;有飞鸟偶然从树木上掠起,发出几声不能描述感情色彩的鸣叫;环伺在周围的高层住宅的灯光又熄灭了一片,隐约有沉重的呼吸声和梦中呓语传来。夜的絮语在空气里有似有似无,但是唯独没有听到水的声音。不远处倒是有一座人工湖,一潭死水,在夜里静默着,毫无声息。

她彷佛很失望,又不放弃地继续问道:“真的没听到吗?”

他还是木讷而不知所以地点点头,脸上写满疑惑。

她说:“你晚上经常来这里吗?”

他点头。他的确是常来,每天晚上他都在这里待到很晚,他也努力地想发现些什么,但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里是这座城市最似一片原野的地方,原野里有丰富的故事,而这里没有!这里更像是一座展览馆,各种各样的植物被移植过来,接受灌溉、修剪,树上挂上牌子,标明名称、习性,方便人们认识它们。没有耕作,也没人指望在它们身上收获果实。它们只是孤单地站着,远离群落,像标本一样被时间固定着,展示着……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地说:“我在找一条河!”

他感到震惊。此地方圆百里,已经没有一条正常流动的河,甚至连河的遗迹都渐渐被清除,变得难以找寻了。从前的历史里倒是有河水的记载,大多是某年某月泛滥,淹没多少村庄、庄稼,造成多少民众流离失所云云,据说本地还有一座因为洪水泛滥而淤没地下的老城。如今,站在这片干枯却繁荣的土地,去想象从前的大水滔滔,简直如神话故事了,如诺亚方舟一样让人不敢确信。

他问:“你找到它了吗?”

她用手指着地面,坚定而神秘地说:“这里!地下河就在下面!”

路很长了,草木疲倦,烟火熄灭……

告诉我,我们是要去哪里呢……

她说:“它是条小河,就像许多那种流经村庄的小河一样,它有旖旎的河湾,河边有沙滩、灌木丛、树木、浸水的山岩,它不急不缓地流着,不担心自己能不能流入大海,也不担心会消失在什么地方,只是,它从未消失……”

她站在月光下,幽幽地说着话,像在讲一个故事。

他突然想起他的那座干枯的村庄,它镶嵌在山凹里,无杨、无柳。泡桐树却在房前屋后顽强地生长着,在每年春天都盛放成一片紫色的花海。泡桐树叶的涩味和花的甜香氤氲在空气里,混着泥土的味道、石头的味道、荆棘和白草的味道,与阳光一起,淹没一条条斑驳的小巷,人们走着,日子清澈……也想起邻居家因为姻缘不幸上吊而死的姑娘,想起那个跳井的光棍儿,还有那个在村中四处游荡的穿花棉袄的疯女人,据说是他的丈夫得罪了神仙,应验在她身上……村庄安谧、温暖,也有很多戚戚然的故事。

他问:“河的旁边是不是有座村庄?”

她说:“没有!没有村庄!它是一条隐秘的河,它没有故事、没有传说……”

他使劲摇摇头,让自己从回忆中醒来。毕竟是回忆了,现在他远离家乡,无力回头。他突然跪下来,然后趴伏在地上,如在圣洁的湖水边磕等身长头的佛教徒一般,将脸贴在冰凉的石头路面,努力地想捕捉关于那条河的信息——来自神秘的地下世界的信息。

他说:“下面真的有一条河,不过好像不是一条小河,它没有沙滩、灌木和各样的花朵,它什么都没有!只有巨大的水流,奔流着,冲撞着,掀起比海浪更大的波涛,带走靠近它的一切……它有它完全掌控的空间,驱逐依附它的一切……”

她倔强地说:“不对!我爷爷说是一条小河!”

她的爷爷是个疯子,已经不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不知道去哪里存在了的一个疯子。谁知道呢?!也许,存在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她说“成为疯子是一个不快乐的人最后通向快乐的一种方式,是一种解脱的本能。”

他不置可否。

她说,她家里有五套房子,都是拆迁分的。虽然现在明月空灵、清风拂面,让人生出几分淡泊之感,但他仍然对此肃然起敬。多年前他来到这座城市,到现在对于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仍然无能为力。对此,她的全家人都很开心,她的爷爷也很开心,甚至有返老还童的迹象,脸上经常绽放天真无邪的笑容,像个一样天真无邪的儿童一样在小区里小跑着,兴致高了还舞之蹈之,不亦欢快。人们知道他是疯了,儿孙们倒是觉得也还好,精神虽然有点过头儿,毕竟身体胜过从前了,也算是一种平衡,有长寿的迹象。慢慢地,疯病加重,老头儿经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人身后探出头来,不管对方什么年龄,都一律用绽放着慈祥笑容的脸庞询问:“大哥!劳驾问下,大柳树怎么走?”对方或茫然,或避之不及,他总是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河湾头呢?河湾头知道吗?”甚或有惊世骇俗的问题,“大哥!看见我妈了吗?我找不着我妈了!”许有被可怜兮兮的老头勾起思念之情的人,便和老头站在路边,一起茫然地看着车流、人海,然后叹一口气走开。偶尔遇到认识他的人,便对他说:“醒醒吧,老刘,这里现在是城市了,我们的村子早没了,什么都没了……现在多好,你看多繁华!日子多好!你要保重啊……”规劝里带着一丝凄然和伤感。

她说,爷爷是在找一条河,从前的村子就在河旁边。

在屡次找寻无果之后,老头儿就走到更远的地方,深入浩渺无边的城市,去问更多的人,如刚从石缝里蹦出的石猴,茫然地在东胜神州、西牛贺洲等大洲寻访游历。有时好几天他都不回家,家人也无处可寻,最后又突然地冒出来,给人慕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之感。家人不得已,只好做一块牌子挂在其胸前,上面注明姓名、住址、联系电话,方便好心人见到能提供线索。老头疯却不傻,很善于发现规律。时间长了,老头儿发现一问路,别人总是会注意到那块牌子,然后自己就又被带回那高耸的云间楼房里了,于是发现了规律的爷爷一出门就先摘掉牌子。家人只好另辟蹊径,在他后背的衣服上写下同样的内容,老头儿不能自顾,于是,爷爷每天穿着暴露个人信息的衣服穿梭在越来越稠密的人海。终于,大家不耐烦了,就把老头儿关在家里,不准其出门。被囚禁的爷爷,完全失去了生动活泼,每日坐在客厅里,高高在上地望着外面的密密麻麻的窗户,神情落寞,不吃不喝,给人不日驾鹤西游之感。家人终是不忍心,还是将其放出,让他继续以疯癫的方式和这个已经翻天覆地的世界交流。他总是一个人喃喃自语:“一条好好的河怎么就不见了呢?那么多水都去哪了呢?水,找水,水去哪了呢……”

她说,爷爷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个公园。他经常许久许久地在湖边坐着,犹如一个对着天地万物思考永恒的哲学家一般。有时似乎有所顿悟,便跳起来,在公园里到处寻觅,时而钻在灌木丛里抓起一把泥土闻闻,时而揪下一把树叶,如神农尝百草一样咂摸其中味道。后来,随着思考深入,老头儿的目标转向地下世界,他找来一把锄头,试图撬开一段路面。对这个疯子,公园方面一直抱着隐忍的态度,后来对于老头儿得寸进尺的搞破坏行为忍无可忍,每一见到他,就会进行驱赶。老头便总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无声息地潜入,继续进行他的寻觅。

终于有一天,爷爷平和地回到家中,他不再像个疯子,重新成为那个快要被时光抛弃的老人,他也再没有出门,他永远地结束了他的寻觅,回归到原点。

她的眼里噙满泪水,她说:“他找到了!”

看着我们的是什么呢?天空、山岳、绵延的房屋?还是树木无动于衷的眼神?

把我们眼神给向谁呢?什么该接受永恒的关注?是什么呢?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却仍身处孤岛……

“所以这里一定有一条地下河!”她有些激动地说。

“是的!它就在这里!”

这不是他的声音,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说的,但不是。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地闪烁着,它的主人用确定无疑的语气说。

那人伫立在黑夜里,一头乱发披散着,身体隐藏在闪着油光的宽大的衣服里,他站在夜色里,如站在千里江山图面前,气势如一位古代的君王。但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看穿——他只不过是一个乞丐!

乞丐用手指着女孩站立的地方,并转动胳膊比划了一个大致的方向,然后说:“从前这里的确是一条河!”随后又指向远处的湖,“那湖就是从前的一个河湾,我小时候经常在湾里玩水!”末了,他突然收起指点江山的气势,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那边还有一个小的水湾,离从前的村庄远一点,有些大胆女子偶尔会在那里洗澡,我还偷看过……”他的声音如风间絮语,有牛郎织女的意境,也如牛郎织女的传说般遥远,有不忍追忆的伤感。

他问:“前辈是这附近的人?”

乞丐说:“少来!没有谁是我的前辈,我也不想做谁的前辈,我就是我,一团不一样的烟火!”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团不一样的烟火。而在天幕之下,晚风之中,内心却生出从未有过的愉悦和轻松。他相信那女孩也是的,他看到她已经从伤感中跳跃出来,因为要努立憋住笑,从而身躯微微抖动着,发丝和裙摆微有波澜。

乞丐说:“我老人家少小离家,四方游历,至今……”他在眼前竖起两个手掌,一年、二年、三年……开始数自己的手指,如一棵被剖开的大树,在默默地注视自己的年轮。末了,也不知道数没数清,乞丐一拍手掌,大叫:“六十年了,六十年!我老人家终于回来了……”继而又在不确定地嘀咕:“六十年,嗯,大概是吧……”

他突然觉得人生很简单。它是短暂的,一年一年地数下去,那数字并不会太长,明了地如自己的十指;人生也很长,当一天一天计算的时候,那时我们大多还是小孩,盼望着能尽快长成一个大人。它是丰富的,有四季更迭,日升日落,它也是枯燥乏味的,因为每一天的任务都确定不变,就是要度过这一天,而无论怎样,这一天都会过去……

那么,那么,人生的差别呢?他想,我们又该怎样对待时光呢?

他问乞丐,“那么人生的差别呢?”

乞丐放弃了进一步清点岁月的举动,把头转向一边,一会儿之后看着他说:“我是一个什么人?”

“您……”他本来想说,您是个高人、奇人、高深莫测的人,您久历江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是乞丐已经打断他的话,“我在人们心中是个流浪的乞丐,人们知道什么是所谓的好,什么是所谓的坏,什么是高贵,什么是卑下,这就是差别。”

他稍微有点慌乱,并且因此有点结巴,“我……我觉得您还好吧!”他的话是真心的,至少今晚是真心的,虽然不知道明天走在奋发昂然的人群中还会不会是如此想。人们总是时不时掀起某种潮流,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

“年轻人啊!”乞丐长叹了一声,“你们要快乐啊,就像我老人家一样,要洒脱,内心要坦荡,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圣人也这么说嘛!他絮叨着,“我就不明白了,现在的人怎么看上去都不开心,少年人忧郁,青年人老成,中年人麻木,这都是怎么了……你看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装深沉,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夜观星象吗,告诉你吧,星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人家挂在天上,你像只蚂蚁般在地上,还想猜度它们的心事?年轻人,阳光点,少想点乱起八糟的……”

女孩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发不可收,笑得浑身颤抖,弯下腰去。她的狗也不安静起来,对着乞丐汪汪地叫。乞丐说:“小乖乖,你别乱叫,不听话我就把你宰掉炖一锅狗肉汤,我老人家可没少这么做。”

那狗彷佛也懂得了人言,乖乖地畏缩到了女孩身后。草丛里不时发出刷拉刷拉的声音,刺猬还在不遗余力地觅食,它们的胆子很小,行动间身上的硬刺却不免与灌木摩擦出很响亮的声音,更容易被天敌发现,而其对此还不自知。这让它显得矛盾,看来也更加可爱。

乞丐喃喃地说:“就是这样,这里不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但是你看,总得生存不是嘛,这园子里就有很多动物安家了。就和人一样,日子总要进行下去不是嘛,所以有什么要抱怨的呢!”

他想,是的,即便生活将人侵蚀得面目全非,人仍然会在心里画一个圈,那里是特区,那里是禁地,那里是永远自由的领地,永远属于自己。有了这个圈儿,便像是锁住了魂,也便无论怎样都要行走在这世界上了。

“前辈,您今夜是因何到此呢?”他问。

乞丐侧过头,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个乞丐,我无家可归,今夜,长椅就是我的归宿,天空便是我的帘幕,这么大一座园子,都是我的客厅、卧室兼厕所,要不是你俩在这装忧郁,我老人家早入眠了。又对女孩说:“小姑娘,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瞎逛,虽然你带着你的狗伙伴,但畜生毕竟靠不住的。还有,现在的人,表面文质彬彬,谦和有礼,内心却很压抑,闷骚得紧,对你很不利啊。”说这话的时候,乞丐是在看着他。

他有口难言,想辩解几句。却见那姑娘庄重而深深地看着乞丐,说:“爷爷,晚安!”说完便蹦蹦跳跳地带着她的小狗,一块儿蹦蹦跳跳地走了。

乞丐又看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还不走?

他承认还有所奢望,期盼如小说里一样机缘出现,也许乞丐一高兴就传授打狗棒法,嘱托一定统领好丐帮之类,从此自己便行走江湖,英雄美人,快意恩仇。

乞丐彷佛能看传他的心思,嫌弃地说:“怎么?难道你还准备给我磕一个,指望我赏你本秘笈,你学了纵横江湖去不成?快走,快走!”

他只好也准备离开,走的时候乞丐站在一棵树下,他听见他在低声地嘀咕着一句话:“雨季了,河水也该涨潮了,该涨潮了……我老人家也要扬帆远去了。”

经过公园的广场,长椅上的一个黑影梦游般坐了起来,抄起身边一把吉他,歇斯底里地唱着,嘶哑的歌声飘荡在公园上空。

……

我买了一台拖拉机 它的牌子叫法拉利 你想开我让你开 修条大路到花果山

我盖了一幢大楼房 30米宽来30米长 可是我忘了盖阳台 我那些秋裤可怎么晒

……

下雨了 下雨了 下得都是大金条

刮风了 刮风了 刮来刮去都是钞票

……

他走出公园,好像跨越了一道神秘的界限,这城市所有的灯光在一瞬间轰然熄灭。他的内心里却一片开阔,广袤的平原之下,地下河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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