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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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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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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新年

在外三十五年,很少春节回家过年。

去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儿子、儿媳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孙女回趟老家过年。

除夕的凌晨3点多,重庆发往杭州的K1154抵达信阳火车站,妻子的侄子已经在出站口等候,接过行李放到车上。

商务车驶出火车站,看着道路两旁如山的雪堆,妻子的侄子说,前段时间老家在下大雪,这两天雪停了,市里号召各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广大市民到公路上铲雪,好让在外游子能顺利回家过年。

政府的号召力强,市民的思想境界高,让我感动的同时,心里还在暗暗庆幸:天遂人愿。

进入腊月中旬,我每天都在关注老家天气,信阳遭遇极端天气,最低气温-6℃~-8℃,较重庆低10℃以上,儿媳和小孙女第一次回河南,昼夜温差大,小孙女能否承受严寒?

腊月底,湖北、河南多地连降暴雪,多条高速公路关闭,发往多地的高铁停运、航班停航,过年回家的路变得异常艰难。

尽管回家的路很艰难,我也不得不在这个春节回老家,给我的母亲烧新年。

在老家豫南地区,老人去世,除了请道士做法事诵经超度、上山安葬和“烧忘台”等,还有两个重要的祭祀:“满五七”和“烧新年”。

诵经化解恶业超度亡灵,安葬让肉身入土为安,“烧忘台”送亡魂升天,早登极乐世界。据《西藏度亡经》记载,人死后还会有很多生前未放下的人和未了的心愿,灵魂体不舍离去。每过七天,子孙就会烧纸安抚逝者,“满五七”这天,亲朋都会来到逝者的灵位前焚香祈祷、燃烧纸钱,告慰逝者安心归天。

烧新年是逝者去世的当年除夕,已故列祖列宗会回到宗祠,接受子孙香火,发愿力护佑子孙平平安安、繁荣昌盛,逝者的灵魂体也会在除夕回来见见亲人,作最后告别。

若错过逝者的葬礼和“满五七”,不能错过“烧新年”,这个风俗在豫南盛行了数百年。

为确保顺利回到老家,我和儿子制定了多个出行预案,首先否定自驾,预定机票和高铁票,均遇一票难求。最后,儿子发动人脉,花高价从“票串串”手里买到几张绿皮火车卧铺车票。

到了宾馆,稍作休息,我们一行带上买好的香烛纸炮,迎着刺骨的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到了母亲的坟前。

母亲睡的这棺地是她自己多年前看好的,面前一条小河,背后一座小山,开阔朝阳,主要是旁边坟茔里躺着的是去世20多年的父亲,又能一世以邻为伴。

我和儿子蹲在雪窝里将一捆捆烧纸打上铜钱印,发开又叠好,扎成捆,一字排开在母亲的坟前。

点上蜡烛和排好三支檀香,点燃一捆捆烧纸,我带着妻子、儿子儿媳和小孙女跪在坟前给我的母亲、他(她)们的婆婆、祖母、曾祖母磕头,阴阳两隔,只能用这种方式或仪式进行交流。

祖母与孙媳、曾祖母与曾孙女相见,原本应该是个热闹喜庆欢快场面,母亲还得打赏钱,如今却是在这冰天雪地里,母亲的坟前给她烧纸钱。

看着一捆捆烧纸化为青烟,思绪随着火焰跳跃到30年前……

那也是个冬天,母亲在门前池塘边洗完衣服,起身时一头栽进水里,被人发现捞上岸,送医院救治及时,一周后出院,除了一条腿走路不灵便,拄着拐杖还能进厨房给我父亲做饭。

10年后,父亲去世,我接母亲来部队和我们一起生活。住了三个多月,母亲偷偷跟我讲:她腿脚不好,拄着拐杖上下楼麻烦;部队大院有卫兵持枪把守,跟看守犯人似的进出不方便;重庆和四川做菜都要放辣椒花椒,吃着也不习惯。

总之,母亲想家了,想她门前的小菜园,想她居住了几十年的小院,还有院中那两棵她亲手种下的柿子树和石榴树。这话她不好跟我妻子说,怕引起儿媳误会怠慢了她,还说她目前能自理,想回到小院独自一个人生活。

我和兄弟一番商量,同意送她回老家小院,兄弟四人一个月轮流打给养。

大哥一家在广东,小弟一家在县城,只有二哥一家在村子里,能在身边照看。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的脚力越来越差,拄着拐杖经常摔跤。都说身患高血压的人不能摔跤,母亲摔倒了自己又爬起来,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在小院到菜地的小路上。

二哥不让她到处走,她说走走血液才流畅。我给她买来轮椅,母亲说啥都不坐,外公当年就是坐上去没下来了,到死都在轮椅上,让给她买副康复架,四根支架撑着走稳当,这一撑,母亲又撑过了10年。

瘦小的母亲仍然要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顽强地爬起来,磕磕绊绊熬到了83岁,熬到了四世同堂。

辛丑年清明节,新冠疫情肆虐,我没有回老家祭祖,母亲在视频电话里说,她打(活)不长了,俗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到’。这两年瘟疫闹得慌,很多老人都走了。

我批评她不能这么想,现在医疗条件好,人的寿命长。新冠疫情虽然严重,她在农村,空气好,平时不外出,接触人少,传染不到。让她安心照顾好自己,等疫情缓解了,我就带上小孙女回去看她。

据二哥讲,母亲是辛丑年冬月初九倒下的。母亲倒下的时候,重庆和河南新冠疫情依然严重,验码、检测、隔离成为常态。

母亲从急救室里出来,二哥给我打了个电话,告知是高血压引起的脑梗死。

鉴于母亲年龄大,医生建议不动开颅减压手术,保守治疗住几天院,待病情稳定后回家康复,在医院多待一天就多一分感染疫情的风险,全院的医护人员忙于疫情防控都忙得团团转。

母亲被接回小院,二哥和小弟陪护在床前轮流端屎倒尿、喂水送饭。

这一躺整整4个月,一生精打细算、不倚不偏的母亲给我们四兄弟每人分摊了一个月的“负担”。我和大哥都因疫情没能回去,请二哥帮我俩挑起陪护的“重担”。

癸卯年闰二月初九凌晨,母亲与世长辞,终究没有迈过八十四这道坎。再过两天是疫情缓解后我和妻子商定清明节带小孙女回老家的日子。那天正是西方的愚人节。

儿子点燃了坟前的炮仗,爆竹声响彻四方,小孙女兴奋得咯咯笑,在这爆竹和幼儿欢笑声中,燃烧着的纸钱打着旋儿,一路飞上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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