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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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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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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二)

故 乡(之二)

国庆假期,本想就在疆内旅行一番的,站在乌鲁木齐火车站的广场上,看着各形各色的人群拎包提箱,行迹匆匆,我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血来潮,想起了故乡,于是买了一张回四川的火车票。

下了车,拎了大包站在路口张望,这块我出生的地方,随着我的远离如今已让我多多少少有些模糊起来了。本族的兄长华中一眼就认出了我,笑容可掬地迎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小孩,小孩嘴甜,不认生,一个劲地叫叔叔,声音脆脆的。我摸出几粒糖来----是属于新疆生产的那种方块糖,孩子们如获珍宝飞也似地往前跑。华中兄告诉我,由于乡村还没有通公路,得磨几小时的山路,问我是否还记得那些路,是否走得习惯,如果我走不习惯,他就回村叫人做了滑杆来。我笑笑说,不必了,不必了,不管怎样说,我还是这里的子孙。

路,还是原来我小时的那个样子,曲曲折折,安安分分地延向大山深处。它是否知道,曾经赤足踏在它身上的那双小脚,如今长成了大脚,饱经风霜的回来了。也就是这条路,多年前把一个山里的孩子送了出去,送进了很多乡下人都梦想的城市。如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甚至将会慢慢变老,那双脚由幼嫩变得厚重,不久将由厚重变得蹒跚,而路依旧年轻,永恒。这个时候的路,是否还记得这双脚曾绵绵地踩过?

走进村,狗听到陌生的声音开始冲我乱叫,七奶奶拄着杖,颠着小脚,颤颤悠悠地扶在门框上,雕塑似地望着我。她还记得我,真的,九十来岁的老人,记忆还那么旺健,牙虽掉光,说话却很清楚:“强……儿……噢……哟嗬嗬……”!七奶奶喊着我的乳名,然后笑了。听到她这样叫我,我忍不住鼻子一酸,对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顿生敬佩之情,不由得中规中矩地跪在她的面前,以家乡人的礼节,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响头。惊得七奶奶忙喊:“哎哟喂,快……快……快起来!你是贵客,要不得,要不得!”华中兄一边扶着我,一边说:“奶奶,他还是诗人,是我们刘家这一代的第一位诗人哩!”七奶奶乐呵呵地说:“管他'私人’还是'公人’,反正是吃'皇粮’的贵人!不像你这个不争气的子孙,混了大半辈子,还是老农民!”我和华中哥忍不住都笑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冒出许多人来-----他们都是我刘氏门宗的子弟。听说回来了诗人,都跑来看我,有提篮的,有挎包的,里面装了满满的鸡蛋,要不就是熏得黄黄的几块腊内。见到这些朴实、真诚的族人,我鼻子又一酸,仅管我已经忘记了“故乡”的概念,可我故乡那些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亲人们”还没有忘记我。我几乎忘却了故乡,可故乡没有忘却我,故乡的乡亲们没有抛弃我。面对勤劳、善良的乡亲,我又能说什么呢?在外面的世界,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在城市里如一条夹紧尾巴的狗,穿梭在各式各样的街道,为了让别人能买我一本新出的诗集,向人点头哈腰,为生计疲于奔命。可在我的这些乡亲面前,他们认为我是富贵的、他们以我为荣,而我还不知廉耻地曾经鄙视过他们,像许多久居城市里的人一样变得冷漠,甚至无情。就拿华中哥来说吧,在新疆打工,因没有讨上工钱在我家小住几日,我如避瘟神般地左使右唤,冷讽热嘲地将他赶走了。亏他还认我这个兄弟,尊重我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诗人”。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市侩!在故乡,我重新洗涤了自己的灵魂,在这些善良、朴实的亲人面前,我受到了如此的尊重和厚待,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城市”人,或者说是他们心中认为的“大官”吗?

七奶奶是我们刘氏门宗的老祖宗了,她的话很有权威性。如果按宗谱排下去,她是最高的“修”字辈。吃罢午饭,就是祭祖了。七奶奶领着我们这帮儿孙去了祠堂。祠堂威严、庄肃,矗立在山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空旷的大山空气清爽,沁人心脾。

在七奶奶的带领下,我们这帮儿孙齐齐地跪了下来,叩头、敬香、奉供品。毕,七奶奶说:“强娃儿啊,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刘家的童子菩萨”?

童子菩萨,是我们刘氏家族敬奉的一尊神。凡是刘家某个男门宗的孩子结了婚,头胎若是生男,便要扯一块红布给菩萨“上红”,祖祖辈辈,一代一代地传下去。面对堆积如山的红,意味着我刘氏门弟的兴旺和发达。我说:“奶奶,我只在小时候听说过,没见过”。七奶奶指着其中的一块红说:强娃儿,这就是你出生时你父母为你上的红,拜了神,保佑你平安长大,太太平平地做了‘官’,还当了什么'西(诗)人’……这些,全靠我们的菩萨保佑着呢!这红我叫人取下来,送给你,带回新疆,将来给你娃儿做几件肚兜,保佑他们也健康、平安,好让我刘氏孙子在新疆也兴旺发达”!

我虽不太信神,但对七奶奶这一举动感动得直流泪。按家规,上的红是不能随便取下来的,除非为家庭的兴旺做出了巨卡贡献的人。况且,那么多的红,七奶奶怎么一下子就认准了那块红曾是属于我的呢?这小小的红,包含了老人对一个流浪他乡子孙多少爱啊!

晚饭,丰盛的菜端上来了,其中有我最爱吃的青菜和毛豆。在新疆,毛豆是很难吃到的,尤其在冬天,偶尔寻到,价格也贵 得惊人。华中兄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说乡下,自家地里,都是些俗物,没有城里的品种多。我说,别那么客气,回到家乡当然要吃家乡菜了。如果吃得太富贵,显得生疏了。毕竟都是一家人嘛!说这句话时我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是否感到 惭愧,怎么这会儿成了一家人了?在新疆,华中哥有难,来投奔 我,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是一家人呢?

华中唯一的女儿,乖乖巧巧,一对长辫,倚在门框一直盯着 我的碗,见我吃完,忙抢着去给我盛饭。我说,叫孩子过来一起吃吧。其实我知道,刘氏待客,妇女和小孩是不允许上桌的。这条规矩如今还保留着。在我儿时,家里来了客人,我也像这个女孩一样,乖巧地站在一边为客人服务。

山,是高山;水,是绿水;菜,是新鲜的,嫩嫩的;人是大大方方、热情的。华中哥告诉我,过了春节,他还要出去打工,多挣些钱回来,说还要再生一个。他说,兄弟,别笑话,在农村,需要劳力,所以较看重男孩,多挣些钱,预备着超生罚款。我鼻子又一酸。

回新疆前夕,为了感谢他们全家人的盛情,我买了一台25英寸的彩色电视机送给七奶奶。七奶奶活了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就让这台电视带着她走向外面的世界吧,仅管她已到耄耋之年。我希望这台电视机能让她度过幸福、平和的晚年。华中哥十分感激,说这一辈子就欠我了。我说,哥、别这样说,是我欠你的,是我欠家乡人太多!

终于还是要走了,任凭我如何赞美这个村庄,我还是要回到我们的城市、回到动辄被我们诅咒的该死而离不开的都市中去。

告别场面十分动人,有的还流了泪。我向七奶奶鞠躬告别,七奶奶仍然雕塑似地望着我,手扶着门框一直望着我的逐渐远去的背影。回来时坐的是汽车,离去时却坐了船,这样免去了磨山路的尴尬。船是机动船,柴油机的,梆梆直响,吐着黑烟。我回头一望,想再看一眼岸上送行的人们,然而我看到的只是阳光下的一片烟波,那古老的村庄已杳不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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