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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体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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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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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土地


父亲,十六岁参加土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单位工作四十多年,直到退休。但我从心底里固执的认为:父亲,他就是个农民。

据父亲说,爷爷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隆冬,被土匪绑票走的,虽然家里按土匪要求送了足额的赎金,爷爷还是被“撕票”了。

失去爷爷的十年,父亲他们姊妹几个在亲奶的娘家长大。生活就靠卖房卖地卖财产。在这十年里,父亲是啥农活都学会了,犁地耙地摇耧点种,割麦刹豆打麦扬场,父亲成了庄稼地里的少年老把式。父亲一家从老舅家搬回我们村时,已是家徒四壁,是典型的“无产阶级”了。

父亲思想进步,土改时任副区长、区长。建国后,分配到农牧场任场委会委员,之后调到商业系统,工作至退休。因为家庭变故,父亲读书不多,就上了二年私塾;这也是他在单位工作一辈子,没有太大作为的主要因素。

父亲退休后,就又操起种田的老把式。亲奶留下的半亩责任田,成了他最长远的活计。虽然在外工作几十年不事农耕,但那些农耕的套路已像DNA流淌在血管里。父亲干农活儿,驾轻就熟。

原本亲奶分得的一亩责任田,被政府硬化道路征用了半亩。剩余的半亩地,因为临路,已在两侧栽了两溜树;树苗长高,再种庄稼当然就是“种一葫芦打两瓢”,难有什么好收成了,但父亲,乐此不疲,依时顺节,精耕细作。

每到麦收,父亲都会打电话,让我请假回家收麦,好像有多大的活计似的。麦天的夜总是很短,天还没亮“吃杯茶”叫头遍,父亲就磨好了镰刀,掂了水,下地割麦了。

脱水黄梢的小麦,因长势不好,都直挺挺的竖着。我和爱人拖拖拉拉到地头时,肥胖的父亲已经弯腰搭廉一把六趟的割出去老远。

割麦这活儿,农村长大的孩子每年要经历一次,麦芒扎胳膊,手掌磨水泡是必然。我不是第一次干农活,知道熬过去就好。这活儿,爱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刚开始还觉得挺新鲜,一把三趟的和我较劲,没半小时就蹲地上了,右手上磨出个大水泡。再看时,父亲已从另一头开始割爱人对面的麦陇了。

割翻的麦,都要拉到进麦场。我最怕拉麦,这活必须是在正中午天最热的时候干,因为这时,麦子晒得最干,减少了到麦场搭垛晾晒的环节。架子车前后梆仰角,一铺一铺的小麦要一怀一怀的抱上车,为了多拉我还得站车上踩,麦芒揦过来揦过去,腿上就布满红点,痒的难受。

麦拉进场院,碾场就是父亲的事儿。他借邻居的驴,上套按磙,撇绳扎腰,一手牵驴一手扬鞭,全过程利索熟练。父亲忙,我们也不能闲着,要来回的翻麦子,老把式叫“匀场”。其实,“匀场”就是让石磙轧的更均匀些。翻场这活不是一直翻下去,是翻过一遍,石磙碾过几圈,再翻。这中间档,我们可以在麦场边的树荫下纳凉,但父亲站在场中央,石磙不能停。

扬场,是父亲的拿手活儿。麦子碾完后,要抖擞出麦籽,用桑叉挑去麦秸,把麦籽麦糠堆起来,父亲扔一把麦看看风向,在迎风的麦堆前,扫出空地来,用木掀向上抛扬,麦籽和麦糠就随风分离,麦籽落在上风头的空地上,麦糠飘到下风头的麦秸上。如果风大,有没有好的扬场技术无关紧要。因为,风大时只要扬起来,小麦糠籽会自然分离。父亲的技术是在风小或没有风的时候,依然可以把麦糠麦籽分开的任务朗利完成。这技术,是老庄稼把式的专利!

我们在麦场忙活,父亲也不会让娘闲下来。他指使娘在家炸油货炒菜,净等手工。场光地净,半亩地收成两编织袋小麦拉回家,不足200斤。虽然这收成和邻居家相比,少了一倍还多,但父亲很满足,坐上饭桌就笑呵呵的要酒。

“中国第一米”,是原阳的金字招牌。水稻因黄河水浇灌,长出的米瓷实光洁,在蒸锅里就会飘出香气,真正的原阳大米,不负这一称号。

当父亲提出要栽稻时,我是着实吃了一惊。我们家离黄河近,是住在黄河大堤南的河床上。河床高悬,我们家的土地,高过郑州的三层楼顶。黄河大堤北的土地,可以自流灌溉浇上黄河水。我们家在堤南,根本用不上黄河水。更要命的是,种水稻可比种收小麦辛苦多了!所以,我极力反对。反对无效,父亲还是种上了水稻。

在水稻长一拃高时,种水稻既成事实。我得回家帮忙给稻田灌水,不能因为赌气,把老爷子累坏喽。

黄河大堤北,给水稻浇水,把地头的水沟扒开就完事儿。我们家的水稻,要用柴油机拉水泵胶皮管儿水袋,从幸福渠提灌浇水。

按水泵、柴油机,就把我折腾够呛。还要从河底顺坡掂桶给水泵灌引水儿,这活儿真是不轻省。等把引水灌满,搅柴油机更费劲,皮带一搭,负荷加大柴油机憋火,水泵里的引水,迅如脱兔瞬间跑光。得,还得从头再来。等水泵正常出水,我已经是累瘫了。

人说“人下可以成人,树下很难长树”,其实,树下也很难长庄稼。父亲的水稻,就种在树下。水稻终于要收割了,娘打电话让我请假回家窜忙。割稻、捆稻、拉稻、打稻,扬场,忙活了两天,收了一百多斤稻谷,碾成米不足一百斤,还不够柴油钱!

此后,父亲依然栽水稻,乐此不疲。

又一年,在小麦收到家的傍晚,天下起了雨,和父亲喝酒。我就纳了闷儿的问,为什么这么执着要种地?那半亩地的收获还不够投入!您秋收夏忙的时候,搬把躺椅抽烟喝茶听收音机不好吗?为啥要找这活罪受?父亲抿口酒笑笑说:我就是见不得有一块空闲哩庄稼地!

其实,我知道父亲是在享受耕耘、播种、孕芽、抽穗、延花、灌浆、结实、收获的过程,他不追求果实的丰盈。从种到收,他追求一种忙碌一种气氛一种与自然的契合。

“死后原知万事空”,人生的结果都一样。人都是向死而生的,你要最终结果,还是享受过程,可以有不同的选择。父亲选择与自然同行,春种夏枟不求结果的丰盛,当然也算是一种境界。

如此说来,父亲是智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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