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从门前流经。滩上居住的人,喝黄河水,吃滩地粮,人也长的高大粗犷,横膀大腰,声高气粗,颇显彪悍。
滩里人,看似雄壮却内心卑微。这种自卑,主要表现在拜把兄弟上。
黄河因为改道频繁,我们这些居住在滩上的村庄,都没有多么悠久的历史。村庄的形成:一是老黄河大堤外的村民搬迁到滩里,就会有老庄、新庄之名。二是附近被黄河水冲毁的村庄,搬迁至此。三是逃荒到此的流民,聚集而成村。从村庄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此定居的窘迫和艰难。譬如:村庄起名叫庵的、叫屋的居多,“庵、屋”前面加姓氏,大约就成了一个村庄的名字,如焦庵、刘庵、娄王屋、靳屋等村名。可见,当时给村子起名,是多么的敷衍的一件事儿。
这些迁居黄河滩的人们,邻水搭庵掘土筑屋,成为黄河滩的主人。早些年在此定居的人家,对新逃难过来的人家,就像在单位工作多年的老人对刚入职场的新人,总有按资排辈的意思。
黄河水,根据两岸堤坝坝齿长短调整可耕土地的面积。水的流向,基本固定了滩涂大小滩地多寡。同居黄河滩,有的村滩地多,有的村滩地就少。
生产力影响生产关系。村庄人口多滩地少的就想扩张;有侵害就必然有损害后果的发生。受损害的当然是人少地多的村,受了委屈的村则必然反抗。势单力孤,权益无法得到保障时,自然就想到找帮手。拜把兄弟,是结盟的一种形式。
拜了把兄弟,也不一定是可靠的同盟。结拜的兄弟像“刘、关、张”固然好。如果拜成“贾家楼四十六友”就完蛋了,啥忙也帮不上,还裹乱。这拜把兄弟,虽有历史传统,真结交到好的弟兄,还是撞运气的成分多!
拜把兄弟的重要性,在80年代后,被重新评估。这一时期的拜把子,就不再单纯是为了争地。村委支部的选举、计划生育、宅基地、村里重大事务的确定,都是各方势力在纠缠。为整合各方势力,就激活了这一古老结盟形式。
我一向反对拜把子,认为这是封建余孽。
在20岁的时候,十来个中学同学,不知啥事聚在一起喝酒。酒酣耳热,就有同学提议结拜,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当面谁也不好回绝。酒喝到一定程度,人就容易膨胀,酒仗怂人胆就是这个道理。一股仗义之气被酒精点燃,拈香磕头,把个偶尔一聚的同学关系,给格式化了。每年理所当然的聚会,把个轻松的同学聚会变成了负担和义务。兄弟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每年得拜节走动;白事得穿孝守灵;红事儿得事前事后张罗;搬家、生孩儿、升学、参军,你都是要参加。这兄弟拜的,就一个字“累”!
黄河滩这地方,酒风盛行。譬如,你正忙的不可开交,这时兄弟来电话,你是不能不接的?接了电话,一股酒气会沿来电扑过来。少盐无醋的一大堆醉话涌袭而来,让你不胜其扰,躲无可躲,你如有意结束谈话,对你的批评会接踵而至。这些话还不能当真,因为第二天你想在他清醒时说个明白,电话过去,就一句话“喝多了,说啥不记得”,让你自己闭口。
又譬如,你好不容易和家人吃个团圆饭,电话过来,让你马上到什么地方,说“弟兄几个都在等你”,你稍有迟疑,电话就会交给老大。
再譬如,你忙了一周,正欲享受一下周末的清净,会有把兄弟砸门,进来就是一通的铺排,弄菜整酒,醉了还不走,大有和你彻夜长谈的意思。最后逼得你自己想离开。可一想,这是在自己家,还能躲哪去!这聚会在持续了二十年后,大家终觉无趣,就都有了轻松一下自己的意思,就有人说,大家都一把年纪了,算了吧,以后每年就改聚一次吧。再后来,一年也不再聚一次了。看来,不是一个人想自由,是大家都不想再受这束缚了呀。
拜把子,最惹人烦的还不是应酬,而是一些没完没了的事儿。不管事大小,就往你身上拍。你说办不了,就把兄弟得罪了。你说办得了,这事儿往往都是按正常程序办不了的事儿。不办得罪人,办了自己都亏心。
圈子,像《围城》。有人想出去,有人想进来,想出去的是活明白的人;想进去的人,大多有利益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