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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春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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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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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须发尽白,一事无成,想要诉说的愿望却与日俱增,没日没夜地折磨着我,我想,终有一天我会鼓足勇气,向人讲起我自己的故事,讲起我的家乡,讲起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爱着的那个人。前提是我的讲述里万万不可出现她们的真名,不可出现“坝坪村”、“冉小越”这几个字。我会不动声色地用我提前精心杜撰好的名字称呼我的坝坪村,称呼我的冉小越,天衣无缝地将它们融入到我真实的讲述之中。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不是我喜欢矫情自饰,也不是我苦于羞赧而刻意回避,而是怕讲出真名会辱没她们——就像杜甫一生不写海棠诗纯粹是因为他要“为尊者讳”一样,我一生不提起她们,不说出她们的真名,也完完全全是出于“为爱者讳”的缘故。在灿烂的汉语言文化里,“爱”也同“薆”,意为隐藏。因为爱,所以薆;因为爱,所以隐藏。我越是不敢提她们,越是不敢回家,越是不敢再见她一面,藏在我心中的爱火就越是燃烧得一天比一天炽烈。

什么都能让我想起她。

生我养我的坝坪村毫无疑问最能让我想起她——如果我们家的房子没有被卖掉,她在这个暑期也就会找到我,我们是不是也就在一起了?她的家乡是不是也就成了我的第二家乡?我的第二家乡漂亮吗?像坝坪村一样漂亮吗?有大河大湖吗?是平原还是山地?有庙吗?她去过庙里吗?——好多次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祈祷,她一定是去过庙里的!她去庙里求什么呢?求姻缘吗?求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赐给她我这个“良人”吗?求我们能永永远远在一起吗?我想,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只要一回到我的第二家乡,不管是哪一次,她都会拉着我一起去庙里边还愿的吧……

哪怕是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也能让我想起她。这让我无比难过地意识到我是多么渴望能了解她,多么渴望能知道她的一切,能知道她的过去、现在和她所憧憬的未来,尤其是想知道她四五岁时的样子——四五岁那样的年纪她可爱吗?扎几个辫子?别什么样的发卡?戴什么样的头花?缺几颗牙?有几件公主裙?会背九九乘法表吗?经常背的又是哪几首唐诗呢?会唱《泉水叮咚响》吗?《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呢?感到委屈时会怎样哭——会把两个小拳头反过来遮在眼前吗?在某一个经常一起玩的小男孩面前是不是总是娇气又霸道?不要羡慕别人的青梅竹马!每一对青春热恋又相守一生的伴侣都可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当你和她在一起了,那些你想知道的她童年时期的点点滴滴,她也就会毫无保留、有声有色、声情交融地告诉你,你也就如同陪着她一起长大了一般;即使有些她自己可能都说不上,你也会在她举手投足之间看到她幼年时可爱的样子;再或者,在你们的儿女身上,看到各个年纪的她缤纷闪耀的星星点点。虽然相见已晚,拥有了她,你就拥有了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就拥有了她完整的一生;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完整地拥有了你的一生!“卿卿我我”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你我我”,翻译成英文就是“say you say me”,再从英文翻译回来也就是“说你说我”。再怎么令人羡慕的伴侣的一生过起来也不过如此:一起追忆,一起向往,一起说些眼前话。卿卿我我并不是一种只有在热恋时期才会做的事,青梅竹马也并不是一定要从小就在一起。天底下每一对有幸能相识、相爱、相知、相守的伴侣一生之中每一天都在说你说我,每一天都过着从两小无猜到白首同心的甜蜜生活。而我和她,原本是班里最有可能成为这神仙眷侣的那一对,却偏偏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最苦命的这一对——“宜嫁娶”的天作之合沦为了“忌同行”的天各一方,空余长恨,再难成双。

真想时间过得快一点。我知道时间不会老,可是她会。想她,不如想她人会变胖,脸会发黄,舞美灯下跳《天鹅湖》的公主终有一天会变成夜色之中练广场舞的大妈……本想着这样我就会好过点,纵然还有不甘,也会在我“春风化雨”般的声声宽慰中冰消雪融,归于云烟:她没你认为的那么漂亮,她很一般,你们俩没在一起远没你自况的那般令人心痛……没承想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最让我心痛的不是她的美,是她爱我我爱她我们却没能走到一起。爱情里并不是只有人,爱情里它还有时光,最美爱情里人不一定是最美的,时光却一定是最美的,而她,就是这段最美时光里最美的人。不要再逼自己不去想她了,两人可以被拆散,两人曾经的时光却是永远也赶不走、拆不散、诋不毁、忘不掉的。也不要再试着去想象她变老的模样了,越是想象她的老,我就越是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她的美。什么都可以想象,她却只能靠记忆。再丰富的想象也无法改变记忆之中她光彩照人的样子。那样无比明晰的记忆使得她的美像一座巨大的结界一样盘桓在我的周围,既是思念的绝唱,又是想象的屏障,让我逃不掉,也突破不了。更不要想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了,嫌日子过得慢会让本来就难过的日子更加难过。就这样熬吧,就这样在想她的日子里慢慢熬吧,就这样在没有她的日子里随随便便熬到老吧。随便怎么熬都可以,随便怎么老都可以,煎熬一生也可以,孤独终老也可以,就是求自己到老了不能忘了她,即使得了老年痴呆也不能忘了她。

当我真的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也丑得不能再丑了,就让我先她而去吧!——如果我就要先她而去了,梦未成,灯将烬,躺在床上就是不肯咽下那最后一口气……我是在等她吗?她会收到消息吗?会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忍不住为我伤心流泪吗?会来不及擦干眼泪就光速赶来见我最后一面吗?会在最后告别的那一刻不舍今生而暗许来世吗?

如果真有来世,我是多么希望能和冉小越再续前缘,好好地过一生,以补偿这一生我给她造成的种种伤害,也补偿这一生我给我自己造成的种种伤害。

如果人真有来世,真有轮回,我的前生又是谁?冉小越的前生又是谁?我们前生就认识吗?我们前生就在一起吗?……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答案,即使有来世又有什么意义?我如何知道我就是这一生的我?她如何知道她就是这一生的她?我又如何知道她就是我这一生的她?她又如何知道我就是她这一生的我?

这世上只有前任,哪有前生!

所谓的来世和前生只是一种感觉,只是你今生不愿忘记的那个人在你身上留下的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它本质上是一种错觉,是你们俩的这一生在来来往往的人世之间的幽浮错动、缱绻流连。这种错觉有时候是甜蜜的,更多的时候,它是一种让人痛彻心扉的痛觉——看看宝黛初会!听听梁祝化蝶!

爱情源于基因,基因归于婚姻。拥有的千秋万代,失去的万代千秋。

不会再有来世,一生即一世,一世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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