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了多年的书,读了好多的书,却没有专门的书屋,没有像样的书柜。20年前搬进新家时,装修师傅用木板做了一个简易柜子,算是给书找到了栖居的地儿。柜子上半边隔出三格,重点放图书;下半边隔出两格,加了两开扇的门,重点放杂志。
也没数过有多少本,至少三四百本吧。书柜很快就被占满了,而我买的书、订阅的杂志还在不断增加。怎么办呢?采取的策略是:“去旧换新”“去粗取精”“优胜劣汰”。也就是说,把看过的、不是十分喜爱的、不值当看第二遍的,移出书柜,装进纸箱,放到地下室;再把新买的书和杂志搁上去,循环往复。
这也不是好办法。地下室进过一次水,一到夏天就返潮,书不翻晒就发霉。再说,不几年的时间内,地下室累积了七八箱的书,也着实没地方再搁置。
儿子网购了一个放书的架子,我把它放在了卧室。它是用几块木板一左一右斜插出来的。虽然简易,却有个好看的造型。每格能放八九本,加起来有近百本,算是我的最爱。有外国名著《百年孤独》《呼啸山庄》《白夜行》《巴黎圣母院》,有中国当代名家的《望春风》《一个人的村庄》《我与地坛》《湘行散记》《额尔古纳河右岸》。再有就是历史类的书籍,比如《苏东坡》《天著春秋》等。
这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就放不下了。说心里话,我早就想定制个大书柜了,能放置上千本的书。或者依墙建个架子,放满面墙的书。问题是,最近的几年里,一直计划着重新装修房子;想是装修时去设计、打造搁书的地儿。寒来暑往,种种原因吧,至今没有实施。
只好先开辟新领地,电脑桌、床头柜成为首选。电脑桌不大,电脑放在中间,左右还各有一尺多宽的地方,我就把新杂志放在这里。有《当代》《人民文学》《长城》《散文》,还有省作协、市作协的内刊——《河北作家》《邯郸文学》。两摞杂志高高的,电脑夹在中间,有两岸耸峙小船过之气象。床头柜不大,也摆得满满当当,主要是省市文友的作品,有是我从网上购的,有是他们赠送的,我不能怠慢,必从头至尾认认真真看一遍。还有我的长篇小说《凑合》,散文集《满城芬芳》。我之所以放自己的书,是想随时翻看几页,找找有没有错别字,或者再版时需要修改的篇章。
再放不下时,书就落脚在暖气片的包厢上。暖气片上有一条七八寸宽、两三米长的,用五合板做的装饰。我就沿着这条板子,放下一摞摞的书,排成长长的一溜儿。这里的书比较杂,多是文学名著,比如获得孙犁文学奖、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的单本或合集,还有历史的、哲学的、社会科学方面的经典。冬季,偶有一丝担心闪过,这里的书可别被暖气焙出褶来!
这几年,因看书、写作怕影响妻子睡眠,便与妻子分房睡。午休和晚上看过的书,就随手放在了旁边的枕头上。今天看这本,明天看另一本,枕头上搁着四五本书。有书签的,合卷放着;没书签的,就扣在上边。半边床上也是,反扣的书一个压着一个,像房脊一样。妻子有一天嘲弄说,你把卧室弄得像狗窝了。
我不这样看。书栖居在不同地方,或高或低,或站或卧,或群或单,或合或展,不但没显出纷乱,看上去比任何家具、任何装饰还美观、还上档次。后来,为了给书以装饰,我在书架旁放了盆蝴蝶兰,暖气架上搁了盆吊兰;电脑桌上摆了个我的素描画像,床头柜上的台灯,弯曲成一个S造型。
卧室渐渐演变成书房,一进门,就与一本本、一摞摞的书相拥相报。面对它们,我没有独处的孤单,面对它们,身心被书香濡染:书、书的作者、书中的人物,都是我的好老师、好朋友。每一本书都留有我的指纹,我的体温,我的情感。我离不开它们,每天在默默交流。
二
书页化为涓涓细流,滋润着我的心田,流淌在我的笔端。于我而言,读书的意义,莫过于写作。读书,让我变得敏感而多情,让我的思绪附着在一个个方块字上。《红楼梦》中的“葬花吟”令我感伤不已。“花谢花飞花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尽管对花粉过敏,每到春天,我依然会走遍小城,在迎春花、海棠花、桃花、杏花、美人梅、樱花面前浅吟低唱,赞美它们的姣好,叹惋它们的花期。一朵花,我会痴痴地望上半天。有人笑话我,一个大老头子,小姑娘似的着魔。
下雨的天气,我会隔窗相望,赏云雾迷蒙,听流韵潺潺;或者走出去,数洼中泡泡,揽田间清凉。勾起回忆的,是老舍在《骆驼祥子》中对雨的描写。大雨前酷热状态的铺陈是:“狗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面晒化了,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大雨忽然而至后,“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空中的河往下落,地上的河横流,成了一个灰暗灰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影响我写雨、让我爱写雨,是读了曹文轩的《天瓢》之后。这部书里有“香蒲雨”“狗牙雨”“梧桐雨”“病雨”等几十场大雨。受此启发,我写了《雨的四部曲》——奏鸣曲,进行曲,变奏曲,小夜曲。还写了《今年的雨》《今天的雨》《昨夜的雨》《四月雨殇》,以及《雨中的小花》《雨中的小鸟》等。
受梁衡的“左公柳”影响,我对树有了偏爱。在《左公柳,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中,梁衡写道:“我眼前的这种柳是西北高原常见的旱柳,它树身高大,树干挺直,如松如杨,而枝叶柔密浓厚。每一棵树就像一个突然从地心涌出的绿色喷泉,茂盛的枝叶冲出地面,射向天空,然后再四散垂落,泼洒到树的两边。”左宗棠受命西北平叛、收复新疆,却先发现西北生态的恶劣。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栽树,“自陕西长武到甘肃会宁县东门六百里,……种活树264000多棵。”加上甘肃其余各州约有40万棵,还有在河西走廊及新疆种的树,总数在一二百万之多。左宗棠改写了西北风物志,也改写了西北文学史,让“春风不度”成为往昔。“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意象化了的春风,就是左公精神。
我在一棵棵树中“树立”人格。《我是爱不够所以才舍不得》中写道:“除了松柏,没有比柳树绿的时间更长,春夏秋三季,它始终呈现出青翠和浓绿;它看起来柔柔顺顺,普普通通,实际上意志刚强,生命顽强。”柳树的叶子为什么在初冬时还舍不得离去?“我走过了春夏秋,沐浴了阳光,经历了狂风暴雨,见证了美好,我爱这世上的一切一切,我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舍不得离开我热爱的人和热爱我的人。”《杜梨树》中言:“所有的树木,都有自己的特点,有异于其他树的作用;就像人,活着就有活着的道理和意义,在经历了各种苦难和伤痛后,都能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没想到,地方文化学者王荣安将我和我的文与国槐联系上了。他在《一株本土槐 枝叶总关情》中这样评价我和我的文:他真实、朴素、直率,然而又是那样可爱。就像槐树,树干粗黑,很少有人去注意;槐花开了,槐连豆成熟了,也不像其他树那样招摇;然而,国槐是药材,槐籽、槐连豆都可以入药,这就是其他树难以比拟的了。他的“时间煮雨”系列,能治一些人的自卑病和软骨病,他的“阡陌系列”能治一些人的乡愁,他的“寸草春晖”系列,能治一些人在孝道上的毛病……
虽为溢美之词,也是我之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