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照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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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工作与事务忙乱得让我这个生在旧中国，长在红旗下不知不觉已到耄耄之年。想当初，在父母的影响，师长的童年启蒙下，演绎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逗人喜爱，记忆犹新的童年趣事，更说明了“桑树从小慑，孩儿从小教”的启蒙道理。这些趣事至今想起来不禁睡梦中也会笑出声来呢？
（一）
我的启蒙教育起始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当时，妈妈给我缝制了花格子土布书包，并亲手挎在我肩上，给我拉直衣襟、扭好纽扣、梳理整齐头发，语重心长的说：“孩子啊！从今天起您是读书人了。应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不要像以前那样整天蹦蹦跳跳、爬上爬下像个猴子似的，没一会儿安分……”
我望着妈妈不知所措的只是傻乎乎的笑。接着在爸爸的搀扶下出了家门，沿着村边的小道走了几十米，就到村北边的香樟树林，这儿有十几株千年古樟树，株株直径数米、围圆五、六米，而且树身有空心的、裂开的‘横趴的、斜立的……老态龙钟，形态各异；盘根交错的古樟边有碗口粗的木莲藤、荆棘沿着树干盘绕而上；形成了一段四五十米长是绿色长城。一天到晚鸟声不断、兽游不止；成了鸟的天堂，兽的乐地。正当我们父子俩走近樟树林时，两个相互追逐的松鼠从我们头顶的树枝窜过、“哗啦”一声，落下一些枯枝败叶，使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摇摇晃晃的树枝却不见松鼠溜向何方；可我发现了粗大樟树干上缚住一叠叠黄纸，树下还有一把把尚未烧尽的香火，香烟袅袅。我用手指着这些问爸爸：“爸爸，这是干啥的？”爸爸说：“这樟树四季常青，不但长命百岁，甚至还能活到上千年，所以乡亲们领着自己的孩子来此磕头叩拜，认樟树为干娘，希望自己的孩子快长快大，长命百岁；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来給樟树娘娘点香挂纸，以求樟树娘娘保佑孩子无病无疼、快乐成长。我似懂非懂边走边听。当我穿过阴森森古樟树丛，从藤蔓、荆棘、树干的缝隙往下看，几米高的坎下就是波光粼粼的大池塘；我不禁毛骨悚然；左手拉住爸爸的手，右手拉着爸爸的衣角生怕一不小心滑下池塘。父亲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似的继续说：”以后上学、放学经过此地，要特别小心，要靠近墙脚一点；不要东瞧西看，更不要东拉西扯，动手动脚，您看！这么高的坎一旦滚落坎去，不是浑身被荆棘刺伤搁在刺丛中爬不起来，就是滚到塘里没命了。当我提心吊胆紧紧的拉住爸爸走出古樟林，向左转一看，我上的学校——祠堂就呈现在眼前，原来这片古樟林就紧靠在祠堂的右面。
祠堂是座东朝西。三进三间、砖木结构的建筑，建于十九世纪初期。中门上方写着“浦江县东许初级小学”走进祠堂一看：一进是我们学生活动的场所：通往二进的中间是个大花坛，中间有两株上百年、一抱多粗的柏树，周围种着月季红、夹竹桃……各色各样的花草，通往二进的是紧靠祠堂围墙边的两道石子路；二进是学生上课的课堂，课堂上放着前高后低课桌，它有四个年级一个班（四复式）四十几个人（一个年级一排桌子）。二进到三进靠围墙两边盖着了两米宽弄堂，里面放着六顶花轿，里面坐着龙王爷爷、谷山爷爷、胡爷爷等六个泥菩萨。弄堂外面是一米宽的长方形小天井；两个天井之间用木板隔着的学校大礼堂，礼堂的正上方挂着留着平头的魁梧头像，像的两边有一幅对联，爸爸说：“这伟人就是推翻皇帝建立新民主主义的国父——孙中山先生。对联上是他号召人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我就按照爸爸的教导，向国父行礼三鞠躬，心中暗暗佩服：这先生真不简单，连皇帝也敢去推翻…….穿过礼堂的小门就是三进了。这三进两间堆着棺木和先祖的灵位；
靠南的一间是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里面还有他的画像：白发长须的老者，背微驼、穿长衫、文质彬彬、道貌岸然。爸爸立即要我跪在他面前说：“此就是千古圣人、万世师表——孔子，是当时社会最博学者之一；您要像他那样”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者之将至……”对于父亲的话虽然似懂非懂，但我想孔子的灵位单独占了一间，可见百姓对孔子尊重，更知道父亲要我勤奋学习，做一个像孔子那样博学的人。于是立马跪下，向孔圣人叩了三个响头……叩拜完毕，父亲又领我到先生面前，父亲叫我跪在先生面前，向先生叩头三拜。先生立即把我搀起来，行了，行了，好好念书就是了，他就送我到位子上坐下……
教我们的先生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是本村人。他用半洋半土家乡话给我们上国语，算术。他对教学可一丝不苟的，清晨一到校就琅琅读书、背书；上午上国语、算术两节课，中间插半小时体育活动；下午上一节国语或算术再上一节体育美术课，天天如此。上课时学兄、学姐手把手的扶持我们新生写字；教我们用火柴棒、小木棒数着做算术，一直帮我们会独立做作业才罢了。每到下课学兄，学姐们可活跃了。学姐、学妹们凑合在一起踢毽子，撑花花板……学兄、学弟们在“猫捉老鼠”、老鹰啄小鸡等游戏；特别到了冬天，由于乡村较贫困，许多人上身里面一件单衣，外面穿一件长衫，下身穿一条裤子，所以人人都拎着盛满火炭的小火炉，冷了就把小火炉塞进长衫里，两腿夹着，暖烘烘的。有的还故意两腿夹着小火炉，双手放开走起路表演呢！三四年级的学兄们为了增加热量，就靠墙根排着一长队，两边向中间“挤麻车”。他们屁股紧靠墙上，两脚撑着、身子前倾，边挤边喊童谣：“挤麻车，真有趣，挤出去就没老婆……他们挤来挤去，挤出去的人一阵抱怨身边的学兄：“就是你，硬把我撑出来……”然后又排到后面继续去挤……”有趣的活动直到先生摇起了叮铃铃、叮铃铃……的铃声，才满头大汗的回到教室里。中午时分，吃过午饭的学兄们早早来到学校。研起了墨，浸好笔，拿出书包里的书夹板赛字（这书夹板是由三十多公分长，二十多公分宽，一公分厚的木板作材料；一面涂上黑磁漆可以写粉笔字；一面涂上白磁漆可以写墨笔字。还可以拿它在体育活动时打乒乓；它还起着撑起书包，不让书包里的书本皱褶。所以在当时市场上也是畅销一时好生意。到了三四年级人手一块必不可少。）先用土毛纸片擦干净书夹板，凑好了三四人，请了个学兄或学妹作裁判。参赛者写得那么认真，裁判者的打分是那么一丝不苟，连笔画的败笔、无力都能一一指出。打好分后学兄们又进行了一阵争论，谁的字最好，谁的字最差；评得公正、大公无私……但在“再来”的喊声中结束了这场争论，立即擦掉了原来的字迹，投入了第二次比赛的开始……就这样有趣练字、赛字一直进行到上课。天天如此、从不间断，我的书法爱好也许与那时的写字比赛有关吧！
有趣的校园生活开启了我的人生，但也会遇到不愉快的事；但对我的启蒙教育起着更为重要的作用。
一次学校里几个同学的笔、墨不见了，他们向先生作了报告。先生就把我们集中在礼堂里，面对全体学生先生瞪着眼睛环视了一周，嗓音洪亮地说：“同学们，今天我给同学们讲个故事。”同学们心照不宣的对视微笑。“从前有个天真活泼的孩子。一次，他看到正在缝衣服的邻居大妈走开了，他就把大妈的缝衣针悄悄的拿来交给妈妈。妈妈问他这缝衣针哪来的？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妈妈说：“懂事的孩子您真乖，我正缺缝衣针呢！以后就应该这样，我们家没有的东西就应该想办法从人家那儿拿来，这才会是我家富起来。妈赏您一颗糖。”说完就给他一颗糖。第二次他又从邻居那儿拿来一束线，妈就夸他做得对，给了他两颗糖。从此以后左邻右居只要没有人，他就下手把人家的东西拿回家，这就常常受到妈妈的奖励。接着他走向田畈，拿人家的瓜果蔬菜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妈妈不但在家里奖励他，而且在大庭广众面前夸她的孩子顾家、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随着年龄的增长，活动的范围也随之扩大，市场上、商店里，他总是瞄准机会下手。聪明伶俐的孩子曾多次得手而受到妈妈的鼓励，但也有失足的时候。此时妈妈就站出来千方百计以种种借口来为自己的孩子辩护，这就策使孩子的胆量越来越大。后来不分昼夜的外出寻找发财门路。妈妈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有东西进门，妈妈就高兴，逢人就夸奖，一天这孩子终于把人家的耕牛偷来了。“耕牛是农民的宝贝”按当时的法律是要杀头的。所以这孩子很快被逮捕了。在刽子手押赴刑场就要正法时，法官问他还有什么话说？这孩子的毫无顾忌地说：“我别无他求，只想见见妈妈。”于是法官满足了他的最后要求，立即传令请妈妈。妈妈慌慌张张的来到孩子面前说：“我的乖孩子，您有话就对妈说吧？”孩子说：“妈！您宠我一生，别无恩报，我只想跟您说句悄悄话，把头凑过来吧！”妈妈不知孩子还有什么宝藏藏在哪儿来报母之恩，于是把耳朵凑近孩子的嘴边。孩子张开嘴巴狠狠的把妈妈的耳朵咬了下来。妈妈疼得不知所措，悲疼交集，哎呀一声跌倒在地上。法官严厉的责问：“你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事来呢？”孩子理直气壮的说：“假如没有这个贪小便宜的妈妈无原则的迁就我、宠我，我会有今天的下场吗？”说得法官哑口无言……
先生生动的故事使全场鸦雀无声，学兄们在故事的情节，儿子的醒悟感动得面面相观，目瞪口呆。先生刚讲完一位学兄面红耳赤、好像恨不得立即要洗掉自己的身上污垢似的低着头走到先生的讲台前，说：“先生，我错了。这几样东西在我家里，我以后再也不做贪小便宜害己的事了，我去拿来吗？没等先生答应就一溜烟往家跑。不到五分钟，这学兄就从家里把毛笔、墨拿来交给先生……
我在村初级小学就学四年后考进了乡高级小学。（当时村初级小学四年，乡高集小学两年，学满后才算小学毕业）这四年中所受到的启蒙教育，在我人生健康成长的轨迹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二）
我出生在浙中的小盆地上——浦江南山脚，童年、少年时期都在浙中乡村度过的。每年腊月二十三爷爷就上香点烛，祭拜灶神，然后把太公太娘的画像从神龛上请下来，拂去画像上的尘埃。恭恭敬敬的挂在堂屋的墙壁上。这些画像都是画工精描细画的，画像上的祖宗高大挺拔没有一点乡村人的气息；他们千遍一律的男性穿戴着清朝的官服、红缨帽、马蹄袖；女性则穿戴着凤冠霞披，与农村现实长辈的衣着格格不入。这使我们晚辈感到先辈好光彩啊！促使我们恭恭敬敬的向祖宗三跪九叩头。从这天起就由主持每天清早傍晚上香点烛、从不间断，一直到元宵才把这些画像收起来重新放进神龛里。
保留在我记忆中最早美的中国年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末，那时我只有四岁。战事纷飞世道乱，鬼子国军青红帮。到处都是草头王，害得百姓苦连天。家穷人多负担重，父辈兄弟打长工。糠菜成了半年粮，哪有荤腥嘴上粘。日盼夜盼想过年，吃肉新衣都能上。除夕的下午母亲早已一边架起柴爿煮猪头，肉、公鸡；一边制作年夜饭袋食品……
到了傍晚，那肉诱人的香味促使全家四、五个孩子围着锅台馋涎欲滴、再也不愿离开了。此时好心的爷爷见这帮子孙的馋相，边说边揭开锅盖：“让爷爷选一块给孩孙们先尝尝，反正早吃迟吃都一样。”于是他一只手用筷子拨，另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揪肉，锅里热气喷腾，锅里的猪头既烫油滑、七摸八拉，终于从猪头上揪下一块，放到砧板上切时一看，“哎呀！”原来拉下的是一只猪耳朵，这下可坏了，猪头怎么可以少耳朵呢？但既然揪下来了又粘不上去，看着这帮子孙盯着他手上的肉，爷爷下了决心，很快的切成了片。还未切好垂涎三尺的四、五只手伸了过去，一人一块就抢光了。
在乡村，全村集中到厅堂集体谢年，敲锣为号。头遍锣响，各家各户要将谢年的货物烧好了。时隔二十分钟，二遍锣响各家各户要装好托盘等盛器里；又隔二十分钟，锣响了，挨家挨户都把自家的猪头，鸡、馒头……挑到厅堂上去了。
厅堂上一户一张桌子，谁家体面，谁家丰盛，谁家牌面好一清二楚，特别那猪头，嘴巴上咬着根长长的猪尾巴，额上贴着一缕红纸，上面还插着刀和筷子，这是谢年的主要供品，周边放着鸡、鸭、鹅，杨梅粿等自制贡品。谁家稍有不周，村中就会议论……
可我家把猪头捞到托盆上时，猪头上少了一只耳朵，多难看啊！如果放到厅堂上，一户一张桌子上谢年的，人家还要评价谁家猪头大，祭品丰盛。爷爷左看右看实在没办法，爷爷又拿起刀子索性把另一只耳朵又割了，切起来又被我们这帮馋嘴巴子孙吃了。爸爸过来一看更难看了。厅堂上人们谢年“嘭叭！”“嘭叭！”……的鞭炮声已经响开了。全村人都集中在厅堂上欢天喜地，谢天谢地、共庆佳节！可我们全家人都集中在家里，看着拿不出手的猪头，嘴上虽然不说心里都在埋怨着爷爷……
就这样今年不能到厅上谢年了，只得朝着厅堂拜拜算了。而厅上我家谢年的那张桌子空着了，人人都知道这张桌子是谁家的……
第二天村里就流传开了，说我家的一个猪头被爷爷尝尝味道，給尝掉了……实际上爷爷也挺冤枉的，可至今村里还流传着这件事。当我想起了这件事，一种无名痛苦顿时袭来，那年过年离今已经半个多世纪了，但至今记忆犹新，陪伴我终老……
（三）
拜年是向亲友祝贺新年。但对于孩子来说是件很感兴趣，特别高兴的事。因为她不但可以在大人的陪同下观赏异乡风光、饱尝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还可以赏到几个红包中饱私囊。特别我们小时候在物质条件相当匮竭的情况下，更是望眼欲穿、迫不及待。
每年的大年初二我们一定得去外婆家拜年，因为外婆家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比任何亲戚都重要。于是这天清晨，我们在父母的催促下就早早起床了。母亲把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穿戴得体体面面的，穿的与富裕人家的孩子一样新鲜体面，额头上还用筷子头蘸了红点上圆圆一点红。以显示孩子俊俏美貌；同时也是給外婆外公在邻居面前一次挺直腰杆的机会。我们兄妹数人在爸爸的带领下拎着拜年的礼品出发了。路上边领略着沿途风光，边听着爸爸的挨村境况介绍，我们谈笑纷纭、姗姗而行。不知不觉走完了四、五公里路来到了外婆家。早已倚着门恭候着的外婆、外公立即迎上来拉着我们的手。我们说：“外婆、外公新年好！拜年了！”
外婆、外公笑嘻嘻地说：“好！大家好！来了就是拜年了。”边说边将我们这些人迎进了门。
外婆先給我们泡上红糖茶，然后指着八仙桌上的糖果糕点说：“外孙、孙女们，您们走累了吧？坐一会，先喝茶、吃点糖果。”我朝桌子上一看，桌子上放着瓜子、花生、米胖糖、芝麻糖各一碟。我们边吃着糖果、喝着糖茶；边欣赏外婆家的堂屋中间的香几上，摆着一个香炉，烧尽的香火还留下一段红红的细竹篾；香几上面的墙上挂着外公家的列祖列宗。他们显得那样慈祥，厚道。正当我边欣赏墙上的神像边享受着糖果与外婆家的新年新气氛时，外婆又端上了每人一小碗鸡蛋，外婆还说：“别客气，把这点吃了。”于是我捧起碗，又看看爸爸及其他兄妹，原来每人的碗里两个鸡蛋。当我们吃完鸡蛋，外婆又端上了一人一碗面条面上还放着几块鸡肉让我们吃。父亲说：“这就是我们当地的习俗三套点心……”
吃完了点心，父亲领着我们兄妹数人上大舅、二舅、三舅家走走、看看，当我们进了他们的家门，爸爸与舅舅、舅妈除了相互间问候外，舅舅、舅妈摸摸我门兄妹的头直夸我们长高了，俊俏了……赞美一番。并问了我们读书的成绩好吗？有奖状吗？我们都一一作了如实回答……大约个把小时，我们走完了所有亲属。此时外公来请我们进午宴了。当我们要离开时，舅妈拿出一个红包赏给我们兄妹中最小的妹妹 ，愿她快长快大；并嘱咐我们要用功读书……
我们在外公的安排下围着八仙桌入了席，此时桌面上已经摆着八个菜：猪肉片、牛肉、鸡块、鱼冻、肉冻、菠菜……开宴时先喝酒，因为爸爸不许我们喝酒，说什么喝了酒脑子要发昏，就不会读书了，于是我们只得吃菜了。大人们酒过三巡，外婆捧着馒头乌肉来了，于是一人一个馒头，一人一块乌肉，这馒头圆形的像破开的半个皮球，正面盖着鲜红印以示吉利。烧得很烂的四方乌肉足足有200克重。外公说这两样一定要吃掉的，不然你就白拜年了。我们在大人的鼓励横下心来先夹起一个馒头，然后夹起一块很重乌肉放在馒头上面吃，我花了很大的劲，但最后的力不从心肥肉实在吃不下了，只得由爸爸代吃了。
不一会年糕片与鸡肉、荸荠煮粉丝端上来了；我们一手拿着一片年糕，一手夹起鸡肉粉丝按在年糕上面，然后包起来吃，这样吃起来也很有味道，但是桌子上流满了菜水，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接着是热气腾腾杨梅馃加两碟红糖。我赶紧夹了一个，咬了一大口，里面的芝麻拌红糖酱立即溢出来了，我赶集用舌头去舔，谁知这东西既粘又烫，把舌头烫得火辣辣的疼；紧接着荞麦餜与青菜煑豆腐又端上来了。这就是拜年的俗套：馒头乌肉加三样点心。此时桌面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菜肴与点心，外婆还不停的指这说那要我们放开肚子吃饱，不要说到外婆家来拜年饿着肚子回去……
可兄妹们此时已经吃饱了，但还是“肚饱眼不饱”的，手举着筷子瞪着眼还想吃呢！、可大人们滔滔不绝谈往年的情况与今年的打算。大人们精精有味、天南地北的交谈，孩子们犹如燕子听雷声，既不懂又乏味，实在呆不住了，就悄悄的放下筷子离开席位玩去了。等大人们喝的脸红经脉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二点钟了。
春节是走亲访友农家乐，乡村演戏的村庄有的是，此时父亲又带着我们去临近村庄的戏场转转。看到戏台上穿得花花绿绿的演员，依依呀呀的唱个没完没了，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伸长脖子瞪着眼，全神贯注的看着。当我们走进人群，既看不到演员又看不到戏台，爸爸最疼我叫我驮在他的肩上，我是看到了，可其他姐妹又看不到。正如俗话说：“大人看戏，小孩看屁。”我们只得站在远处，但有看不明听不清，我们只得怪自己生得太短，只好恋恋不舍返回外婆家。当我们要离别外婆家时，外婆又装了一篮子餐桌上吃不完荞麦馃、馒头、乌肉、杨梅馃……食物，叫我们带回家給妈妈吃{因为妈妈在家招待客人没有去}。当我们与外公外婆告别时，外婆赏给我们每人一个红包，还嘱咐我们要听父母的话，不要惹爸妈生气，好好读书……还特地嘱咐爸爸，过了元宵叫妈妈安排家里事回娘家一趟。
我们回到家里，拜年的余兴未尽，围着妈妈说这说那，一会说外婆怎么说；一会说外婆家的什么东西好吃；一会说外婆家的什么变了……嘮个没完没了。
（四）
“通天饭”顾名思义就是锅台要露天，热气升上天；吃了胆子大，神鬼都不怕，在天亮前室外做起来的一种特殊的饭。其目的是借清明节——鬼节，祭祀幽魂散鬼，让他们受领民间香火后早成正果。在我童年时的清明节，我可尝过奶奶用“特殊”的材料，烧出了特别香美可口“美食”——通天饭，至今我记忆犹新，余味无穷。
清明节前一周，奶奶就为筹备烧“通天饭”紧锣密鼓的忙开了。她走东村，串西邻要向七户不同姓氏的人家讨烧饭的米、讨配料乌光豆；还要向七个不同姓氏的人家讨彩色线，一户一色，配成七色线作“过关线”。这些准备就绪后，她又到房前屋后捡些人家认为毫无用处、也许曾臭气熏天而丢弃了的破扫帚、破畚箕、破尿桶，小孩玩腻的柴棒、鸟儿遗弃了的废鸟窝等收拾起来作烧“通天饭”燃料。并在自家门前露天选好搭锅灶的地方，用三块砖头事先搭起简易灶。
清明节这天的三更天，奶奶就起床了，她把铁锅架在用三块砖头围成的简易灶上，先用干燥的茅草、废鸟窝引燃起灶膛中早就准备好了的“柴火”，然后塞进那些尿桶板、扫帚柄、等较粗的棍棒。说也奇怪，这些原来臭不可闻、任意丢弃的废物，如今进了灶膛竟火焰熊熊、灶火呼呼、火舌四舔。不一会，锅里就沸腾了，可那木头锅盖是不能揭开的，因为外面烟熏火燎，灰尘满天，如果一揭，锅里就遭殃了。所以需要烧多少时间，锅里面的情况如何全凭着奶奶烧饭的经验。火候也是凭着奶奶一生的烧饭经验来决定的。烧了大约个把小时，当听到锅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时，奶奶将旺柴火退了，将灶膛里的剩火拨均匀，让火势慢慢的幽下来了，是到焖饭的时候了。此时奶奶将那早已搭配好的七彩线（过关线）盘绕在锅盖上。不一会，那香气扑鼻“通天饭”果真熟了，那些下贱无人问津的臭燃料烧出来的饭竟有这么香，那飘飘悠悠的香味随着微风飘进了屋里，灌进了熟睡我的鼻孔里，使我还在睡梦中就食欲大开，垂涎咕咕……
东方欲晓鸟儿叫，饥寒幽灵四飘摇。
烧香祭祀众幽灵，受了香火各自行。
此时，奶奶盛好了一碗满满的“通天饭”，并将饭放在锅盖上早已放好的过关线中间，对着这些供品，奶奶点起了香，烧起了黄纸。然后“扑通”一声双脚跪下，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
享用斋饭众幽灵，收拾冥银把路行。
天王阎王早恭候，天堂地狱已记着。
不得骚扰民间事，百姓恩德牢记住。
各自归正别延误，免得阎王打屁股。
……
这也许奶奶祈祷幽魂、鬼灵早早升天、归位，以免扰乱凡间，让凡间的孩子们快长快大、平安欢乐……念毕，往四周看看，好像看到饿煞鬼正在抢羹饭呢！呆了一会，看看东方欲晓、鸟儿喳喳，就将鬼神享受过的那碗“通天饭”端起来，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将饭撒向屋顶荒丘、明堂路边，让那些不存享受过的鸟兽也来享受人间美食吧！
此时天已大亮，奶奶边盛“通天饭”边朝屋里一喊：“孩儿们！快起来吃通天饭了！”连做梦也在垂涎“通天饭”的孩子们，朦胧的双眼、摇摇晃晃边扣纽扣，边嘟嘟嚷嚷的说着什么，拖着鞋来到奶奶眼前，奶奶先给我们理理头发，擦擦眼屎，整整衣服，拉拉裤子，然后恭恭敬敬的将七色过关线系在孩子们的脖子上，并说：“系上它，水火不惧，鬼灵不怕，快长快大，百无禁忌……此时的我们哪有心思听她这些，垂涎欲滴的口水早已流下尺把长，眼睛盯着锅盖上早已盛好的的一碗碗“通天饭”，孩子们人人跃跃欲试，个个伸手去捧。此时的奶奶温和的说：“别急！别急！人人都有份！个个都有，说着将早已盛好的一碗碗“通天饭”端给我们手里，并说：“慢慢吃！别烫了手！包您们人人满意，个个吃饱！”而她自己呢！又一手端着“通天饭”，一手拿着一段七色“过关线”忙着给东家端一碗，给西家捧一碗。并边送边嘱咐她们：“等孩子醒了，就给孩子系上“过关线”，吃上”通天饭，“系上它，无灾无难，鬼神不怕，快长快大!”
我端着碗“通天饭”，鼻尖闻到有点烟火气，碗里黄黑色掺杂但晶莹发亮，我挑起一块放进嘴里，米饭黏在牙齿与唇颚间香甜可口感滚滚而来，不能自己，瞬间碗空。“奶奶！我吃完了，再来一碗吧！”奶奶又边给我盛“通天饭”，边嘱咐我：“吃饭要细细嚼，才容易消化……”啰哩八索一阵子。
童年您轻轻走了，正如您轻轻来！如今踏着您当年的脚印，倾听当年我在那里留下的回声……如今多么渴望童年、旧往，一些褪了色的美好，您在哪里！曽童年在这里享受过的人们正在寻找呢！
(五）
“往事如烟，”过去的哪些陈年旧事本不想触及，让它随风而去。可今天当我重登村东的箕山背。睹物思往，童年的趣事一幕幕呈现在我的面前……
就说我站着的箕山背吧，她可是我们童年时的天堂。当年只要你走出县城的南门，抬头一看，就能看到南山脚下一丛乌黑明丽的大树丛——簊山背的一雌一雄两棵茂盛的苦珠树。它们树齢我因年幼不曾考查，但树干有六、七米围圆，数不尽的丫枝撑起树冠近四、五百平方米，那么多的树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雌的那株结的苦珠又多又大、硕果累累；而雄的那株结的苦珠又少又小、寥寥无几（苦珠既可淀粉又可烤熟吃）。因此秋冬两季的早晨是人们来此抢捡苦珠的好时机，《因为到了秋末冬初苦珠成熟，晚上被风一吹，就会掉落到地上》更是孩子们赛早逞能的好场所。因此天蒙蒙亮就有人来抢捡苦珠，大家互相竞争。捡完以后大家互相看一看，看谁捡得最多、最能耐……春夏两季更是人们饭后茶余聚会、聊天的好地方。特别到了夏天的傍晚，人们便背起小椅子、端起小凳子、夹起破草席、背着睡得油光发亮的八尺板聚集到树冠下谈信息、听新闻、争能干、论高低，特别是那些孩子们很早来到这里，围着大人躺在自己的破草席上，津津有味的听《桃园结义》、《武松杀嫂》《孙悟空大闹天空》……的故事。有的就这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到了半夜有的被父母亲拎起耳朵，他还糊里糊涂的说：“别吵、别吵我听着呢？”当他看到是自己的父母亲时，才自觉理亏的夹着破草席，低着头灰溜溜的往家溜……。有的是睡到了半夜，一觉醒来一个人影也没有，又怕又豪：怕得是三更半夜孤独一人睡在这里要是真的碰上野狼……；豪的是第二天在伙伴面前，吹嘘自己一人睡着苦珠树下到天亮都不怕……秋天时，更有甚者还爬到这么高大的树冠上抽打苦珠，爬在树顶的孩子用细竹竿一抽打，那苦珠就像下雨似的哗哗掉落下来，掉落到树下的人的头上身上，此时树下的人们也顾不及这些，嘴里虽哎呀、哎呀的叫着，但还是冲来冲去拼命地抢！那随着树上抽打方向的转移，而树下人冲来冲去拼命转移着抢捡苦珠热闹情景，使人记忆犹新、实难忘怀……
站着箕山背俯视田野、村庄，件件往事举不胜举。就像溪边的圆滚塘，它可是我们童年玩水的天堂，在这里曾有过我笑疼肚子的童年往事呢！
那是我才八岁。正赶上乡亲们翻身得解放，分田分地忙。得到田地的农民起早摸黑、勤耕苦种，巴不得一下子过上好日子的劲头，真使人看了佩服。谁知天不作美，大旱降临，连续两月不下雨，要抽穗的禾苗在旱情的威胁下长不出穗子。乡亲们用粪勺、脸盆要水、手摇车、水车车水……即使水塘里有一碗水也要要上来救活一株苗。不分男女老小，白天黑夜，人人参战，个个出力。这可了乐坏孩子们，他们既可玩水又可捕鱼。今天这个水塘车干了水，大家就赶到这里捉鱼；明天那个水塘车干了水，大家就赶到那里摸虾。一天圆滚塘车水了，不一会塘塍上就围坐了许多老人、小孩。因为这塘大鱼多，人们坐在塘塍上边聊天边观察鱼在塘里的动静。“看！那儿水面冒上来那么多泡泡，肯定有好多鱼。在商量着这样潜伏逃命呢！”；“看！那儿的泡泡多大，肯定是条大鱼”；“那边的水浑了，那鱼肯定潜入泥里去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但只能看、喊却不敢下水去抓鱼，因为下去抓鱼的话一要把水搅浑，水浑来了车水就更重了；二是人人下塘捉鱼，车水人无心车水，所以池塘水未车干前一律不准下塘捉鱼，这是家乡习俗，谁也不会违抗。圆滚塘是塘大水多，等水车完已经是下午了，等车水人跳下车，大家便急不可待的一哄而下，年轻人冲向塘中央摸、抓大鱼去了；小孩、妇女在塘边捉小鱼、小虾。有的用扎箕畚，有的用筛子捧……比我大五岁的小文在塘坎、石洞上东瞧西看，接着又钻来钻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好一阵后他大声的宣布：“这条鲇鱼钻在石坎洞里是我发现的，现在弄不出来，我回家取火夹去了，谁也不要动它。”说完就一溜烟撒腿往家跑。在塘里捉鱼的人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十分反感纷纷议论说：“这鱼又不是你家养的，怎么霸道，别去理他，谁捉出来就是谁的。”在大家的鼓动下，小伟拉着我说：“小不点，我们去试试看。”因为我年纪小，手也小。我俩走近一看，原来是条大鲇鱼，我手刚好能伸进去，一摸一抓，鲇鱼很滑，反而从其他洞里滑出来了。我俩捡起大鲇鱼，鱼也不捉了，拎起篮子立即往家里跑。路上小文看见我俩拎着的大鲇鱼，鼓着眼珠看了又看，更加快了脚步向圆滚塘跑去。当到了塘上发现鲇鱼不见时，我们远远地就听到他呜呜……哭着回家呢！
小文的奶奶是村里有名的骂人精，当发现本来高高兴兴拿着火夹去夹鲇鱼的孙子，现在哭哭啼啼回来了。她的“破锣”嗓子又敲响了：“食死的！我家小文看着的鱼也被你们捉去，真欺侮人……”而我和小伟呢？手里拿着平分的半条鲇鱼躲在家里暗暗窥探着一老一小演着双环，还嘻、嘻、嘻……的笑着呢!
又一次，又大又深猴头塘水车干了。大人孩子上百人一哄而下，整个塘里密密麻麻都是人，他们都往塘中央去抓大鱼去了。谁知道塘中央人多鱼儿呆不住了吧，都悄悄的溜到边上去了。当时我人小不敢往塘中央钻，一旦被那些来势汹汹的大人们撞倒了，别说抓鱼，就连人也要被他们踩倒塘泥下面呢！于是我只得在塘边摸些小鱼小虾与螺蛳。当我摸到车水凼时，因为水车还放着，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用手往水车下面一摸，被鱼尾巴扇一下，我心里一喜，有大鱼。我一声不响的把鱼蔀拦在水车的一边，两只小手从另一边摸到水车底下，果真抓到了一条斤把重的大鲫鱼，当我提出水面时，人们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哎呀！还是小孩强，抓到了这么大的鱼！”人们羡慕的看着我把大鲫鱼放进鱼蔀里，洋洋得意地离开了鱼塘。
半个多世纪弹指一挥，今天当我重上箕山背，环顾家乡的四周、房屋树木、桥梁公路、小桥流水已焕然一新；唯独残留下来的田野上一些池塘，勾起了我对往事的相思。但它们离我已经渐行渐远，可我一想起童年的趣事，心中就会荡起阵阵涟漪，有时甚至半夜的梦中也会笑出声来……
（六）
凡是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大概都吃过野食吧？因为在乡村漫山遍野都可以找到你可口的野食。我童年时可享受过这一特殊口福。
百草生长、 百鸟产蛋的春天一片新绿，那时虽然是青黄不接的春荒，那可是我童年时快乐的日子。当您走出家门，来到田野，溪边、塘边、坟头上到处长满了荆棘，它们争先恐后的长出了粗壮的嫩头，人们叫刺青。我们把粗而壮的刺青摘来，剥去它的皮，把嫩肉塞进嘴里，鲜嫩脆口，还带有甜味呢！它既可充饥还可解渴啊！阳春三月，野草莓成熟了。野草莓植被这里一小块、那里一大片布满了田头地角，那鲜红的野草莓星星点点、随处可见。每当放学回家，约好几个学兄学妹，到早已观察好的溪边，边摘边吃、说说笑笑、其乐无穷。直到傍晚妈妈在村口喊我们吃晚饭了，才恋恋不舍的离它而回。爸爸哥哥每天下地干活，看到田头地角挂着红灯笼似的一个个野草莓，就随手从田里摘了根草梗，一头打了个结，把红得发紫的野草莓一个个穿进草梗上，成了一串鲜红晶莹璎珞。傍晚，我远远看见他们提着一长串野草莓回家来，立即迎了上去接过他们赏给我的珍品，吃了个半饱。特别是山上的牛奶野草莓，（因为山上的野草莓形状像奶牛的奶头，所以称为牛奶野草莓）每当姐姐们上山采细竹笋，顺便采些牛奶野草莓回来，那时真高兴得跳起来，当您把牛奶野草莓一口一个塞进嘴里，不但香气扑鼻，而且咀嚼时满嘴蜜汁，汁液不住从嘴角流出来。今天想起来还真会垂涎三尺呢！
蛋类应该是野食中的上品。上世纪中期，村后漫山遍野草木葱葱、鸟兽遍布。每当星期天几个伙伴把牛赶上山坡，拿起木棍拨开草丛，寻找野鸡蛋。当你的木棍无目的在草丛中挥舞，突然野鸡呱呱呱……的从草丛中飞出来。哪里肯定有野鸡窝，仔细寻找一定能得到少则三四个、多则五六个野鸡蛋，它们有核桃那么大；地上找遍了再找树上的。先观察树上的鸟窝，然后脱去鞋袜，嗦嗦……一下子爬了上去，鸟儿发现树在摇动就嘟的一声从窝里飞走了，我们就把窝里的蛋掏下来。有的鸟儿望着自己的窝在遭劫，还唧唧咋咋的骂着呢！我们把胜利的果实集中起来，然后找了些枯枝落叶点燃起来烧成火，用炭在野鸡蛋上画一圈，据大人说这样蛋放到火里烤就不会爆裂开了。蛋在火里烤熟了，每人分得各种不同的蛋，最少一、二个，多则三、四个。当剥开蛋壳那喷香的风味扑鼻而来，那美味大大胜过当今的茶叶蛋。
“燎豆乌”是乡村人们的一件乐事。每当农历五月，家乡的白豆开始成熟，叶子由青慢慢的转黄，此时的豆粒又壮又胖。中午时分，孩子们在大人的使唤下，找了一些干柴，从地里拔了一些白豆，放在柴草的上面。点燃后浓烟袅袅上升，附近的大人、小孩一见浓烟就知道在干什么了；于是一手拿着从地里拔来几株豆，一手捡了一些柴草赶来了，他们一边跑一边说：“我也加入，我也加入……”一到跟前就迫不及待的把手里的白豆放到火堆里。此时大家围着火堆边添柴草、边急切关注着豆焐的进展。烧了一会有人摘下个豆荚，剥开里面的豆粒尝尝，“熟了！”这一声犹如命令，人们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去，从火堆里抽出属于自己的几株豆来，用草帽当坐垫，坐到旁边吃起来，那喷香、可口、烫人的豆粒让人们不顾手黑、豆焦、太阳烤。不一会粘在豆干上的豆角吃完了，大家还不过瘾，就一起围着火堆用小棒边拨灰烬边找那些烧烤时掉下来的豆角、豆粒。这里找出来的豆粒既松又脆更香甜，你拨我抢一场忙，一拉不尽吃个光 。嘻嘻哈哈一会玩，一场豆焐才算完。大家站起来了，你看看我：“看你的嘴脸？”我看看你：“你还不是一样！”说得大家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大家都手黑了、嘴也黑了、脸也成了大花脸了。有的还在田野上烧起一堆火，挖几个番薯放进火堆里烤起番薯来呢！
孩提时最高级的野食要数活虾了。夏日孩子们经常下村边溪里戏水玩耍，一清见底的溪水中弹跳的大虾十分灵光，你用双手凑近它，妄想将它捧住，当你的手将要靠近它时，它一弹又离开你的手远远的了！这样凑来凑去，总是逮不住它。后来在隔壁学兄的开导下学会了钓虾。两根尺把长的竹篾棒，左手握住一根的下头系上棕丝设起活圈套、并将另一头棕丝系上右手这根的上头，右手这根的下头穿上蚯蚓做诱饵，当你发现了大虾，你先用圈套凑准虾的位置，然后用诱饵去诱，虾见了诱饵将随诱饵弹跳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右手篾棒的上头向上一提，一只弹跳自如的大虾就钓起来了。我见学兄们钓了虾后，剥去外壳塞进嘴里的美味。便效法之，果然鲜嫩脆滑，还有点甜味呢！人们还说：“吃了活虾，游泳一学就会，在水里胜过活虾，弹跳自如。于是便有意为之，一到假期約几个学兄，来到小溪玩水钓虾，自享其乐。
孩提时最好吃的是桑葚。桑葚有紫，白两种。白的大，多汁且嫰甜，大多是交接过的桑苗；紫的小且酸，籽多水少，多为野桑或蚕桑所生。当时政府号召种桑养蚕，大搞副业，对养蚕有特色的还给与鼓励呢！大队里还成立了养蚕专业队。于是房前屋后，荒地杂基都种上了桑苗，到了夏天春蚕已经上山，夏蚕食量还小。
此时桑树上桑葚累累，我们每天放学回家顺便摘些桑葚充饥，吃得手紫、唇黑、大开胃口。可是好景不长，专业队打药水了，孩儿们只得眼看着紫、白诱人的桑葚，就是不敢动口了。
山毛栗、毛蔀（山楂）是我家乡南山一带得天独厚的特产。据地质学家考察，只有煤矿的地表才有山毛栗柴，这是矿物反应。在大跃进年代曾经兴师动众，调集全县民工进驻我村开掘原煤，可惜原煤没有形成，只得半途而废，但山毛栗柴仍然郁郁葱葱，山坡山岗，到处布满，俗话说：“毛蔀坑，栗顶岗”。意思是说毛蔀喜阴的，喜欢生长在阳光少照的坑底；而山毛栗喜阳光，喜欢生长在阳光常照的山岗上。进入秋天，青青的满身带刺的山毛栗还带着开花时留下的一根长尾巴。此时嘴馋的孩子就把它采来了，放在自家门口，用布鞋把山毛栗周围的刺搓软，再用嘴巴咬开后剥出来，此时山毛栗还是白色，嫩嫩的，剥去皮后吃起来又嫩又脆，还有点甜味。此时的毛蔀也像压扁的桂圆青青的，吃起来既硬有涩，还不能吃。进人深秋，山毛栗成熟了，外表由青转黄，粘着的尾巴也成了灰褐色，而且大部分都掉了；
山毛栗有的开始裂开，现出了里面深棕色三颗果实。此时我们把它采来，用穿着布鞋的脚轻轻一搓，靠边的两颗半圆，中间一颗下方上尖果实就滚落出来。此时生吃起来清甜带点涩；炒熟了，深棕色的山毛栗油光锃亮，吃起来香甜可口；此时熟透的毛蔀成了紫色了，吃起来有酸尽甘来的滋味，有助消化的功能。所以人们把它采来后用线串起来，像佛珠似的挂在孩子脖子上，戴在手上。孩子想到了吃一个，见好友送两个……
童年时觅野食是天性，那是扩大视野，增强辨别意识的锻炼。特别在肚子闹饥荒的年代，野食对孩子更有无穷的吸引力……口腔的快感扩展到身心的愉悦，让“猎食”的经历成为一种野趣。儿童时代觅野食，也是我们与自然亲近的方。
（七）
提起文化遗产，我就想起昔日屹立在村口的“义祭坛”与“字纸亭”。这对于现代的人们来说十有八九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可我在孩提时耳濡目染，深受教诲，记忆犹深，受益匪浅。可惜在文革中被毁于一旦。
我出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从我懂事起就目睹人们从古驿道来到村口总把路口，就能看到路口的南边立着一块高二米、宽一米的石碑。碑上刻着“义祭坛”三个大字，右上方刻着拳头大的小字“宣统八年”；左下方刻着“本会立”。石碑前面摆着长一米五，宽一米的长方形石桌。是人们祭祀时摆放祭品之用的。这是古时地方上的义祭会为那些无家可归、无人认领、无人供祭的游魂野鬼、无后亡者都来此受祭取斋，以免“衣食无着”而设计的祭坊。特别到了农历七月十五野鬼节，家家户户捧着祭品，川流不息的来到这里点香烧纸、叩拜祭祀，企望游魂野鬼、病害疫鬼不要侵入民宅，危害百姓安康，以保全家人畜安宁。这就是浙江一带的民间慈善的人们为祭祀孤魂野鬼而筹办的礼宴组织所创办。参加者大多为村中的绅士及崇佛奉道、乐施好善的农民。他们共同集资购置“义祭会田”。大家轮流耕种，收获的谷物用于购买祭祀食品，收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遗骸、施舍棺木、修造义冢、铺桥修路；并筑有“义祭坛”作为行礼之处。每逢清明、七月半、冬至，轮流到的农户备齐祭品与会中人穿着白衣白帽；挑着猪头、鹅。早米馃……丰盛的祭品，同往“义祭坛”进行隆重的祭奠。烧纸钱、放鞭炮、放铳等隆重的祭奠孤魂野鬼，以保全村人畜的安宁。祭毕大家回到轮值者家中，吃义祭饭。并讨论、商议下次的祭扫活动。结束时结算义祭会的账目，并做好交接工作。“义祭会”就这样行着施仁布德、乐善好施的美德事宜。
社会的慈善事业与文化形态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所以“义祭坛”东面紧靠着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字纸亭”。“字纸亭”形状像一个小亭子。二米五左右高，一米见方；四周除开东、南、西、北四个小窗外周围全部用砖头叠起，每个窗口上方都有“字纸亭”三个字。顶上盖着黑色瓦片，四个角弯弯的向上翘起，好一个美观玲珑的“字纸亭”。那时识字的人不是很多，来烧字纸的人都是身穿长衫马褂。他们很自豪的拎着字纸篓迈着方步，慢腾腾的来到字纸亭，然后把字纸篓的口对准字纸亭的窗口，把字纸倒进去，擦燃火柴。等字纸烧着了才慢悠悠的拎起空字纸篓返回去。此时围观者怀着仰慕之情望着烧字纸人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缓缓的远去。才转过头来望着字纸亭里燃起的字纸，浓烟向东、南、西、北四个小窗滚滚的冒出……据这些先生说：“字是有灵性的，更有其神秘的力量。造字者仓颉是上古时代黄帝轩辕氏的文官，相传他曾经观察和模仿禽兽的足迹创造出最早的文字。原始的人类本来没有文字，自知勤劳耕种收庄获稼。后来有了文字就聪明起来了，开创了惊天动地的业绩……鬼也因为害怕人类用文字写书攻击，也在夜里伤心地呜呜大哭了。这就是仓颉造字的时候惊天地，泣鬼神。大有震惊天神之势。
在中国传统的乡土文化背景下，文化就是文字。明人《二刻拍案惊奇》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宋时，王沂公之父一生爱惜“字纸”，不但自己不乱扔字纸，而且只要看到有字的纸片丢在地上就会捡起来，抚平后放到字纸篓里，等凑齐一字纸篓再拎到字纸亭焚烧掉。他这种珍惜字纸的行为家谕户晓、远近闻名、人人称赞、人们纷纷翘起大拇指赞扬他是当代“孔圣人”。天长日久，此事感动了天堂里的孔圣人。当其妻临产时，梦见孔圣人前来道喜，并对她说：‘汝家爱惜“字纸”，阴功甚大，我已奏过上帝，谴派弟子曾参前来投胎汝家，让汝家富贵非常。’梦后其妻生下儿王曾。王曾从小聪明伶俐，才智过人，长大后连中三元。官封沂国公。这就是极言“敬惜字纸”的功德。
文化的神圣感像自文字的神圣感，敬重文化人因为文化人拥有让人敬畏的文字。一个亭子，名实“字纸”，所为何来?世上事情颇多妙处，许多再不能平凡渺小的地方；却不可思议地隐逸着一些出类拔萃的读书人。他们写写画画是最基本的生命消耗。写和画都是一种极自然的意识流露，并非一味的珍拓和收藏；写疲劳、画累了，一大堆沾满笔墨的废纸不忍心弃掷坑渠，让她们在尘扬沙暴中被践踏消弭。于是在荒坡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亭子。，亭子别无它用，也没有什么样式， 只供烧废弃的纸笔。奇妙的是也很符合今天的环保要求。这在当时的人们绝对没有作秀的嫌疑，建一座用焚烧废弃的小亭子，事件本身就缺乏可以引起共鸣的视听对象，人们大都实在只知扶犁躬耕，能使地里长出谷穗和稻蔬。由于读书人的拙朴，他隐隐希望人们和他一样出于对知识的敬畏和尊重，对于笔墨始终怀着信徒一般挚情，无意中给亭子冠以匾额，继而焚纸习惯逐渐保留下来，被后辈读书人沿用，一缕青烟，升起的是一个地方的共同文化需要，闻到的是勤学苦练的一缕苦涩的墨香，正是这种本质的精神就成了“字纸亭”的原始神韵
“千古兴亡多少事”，历史让我们知道：中国的文化遗产的传播历尽坎坷，在人文精神与封建统治长期斗争中，中国文人的生命在政客的刀剑下又多脆弱。特别文革是绝大多数中国文人心中永远的伤痛。我们无法想象它以怎样一种危异的力量，摧毁了一个民族搭建起来的几千年的外在文化形态。随之而来的是导致了一系列精神砥柱的坍塌，可是无论面对如何突变的政治风暴，真正意义上的文人依旧能够固守自己胸中那一片清澈的精神牧场……
（八）
清明节祭祖，我来到妈妈长眠的墓地。当我看到一蓬蓬青翠茁壮、阿娜柔嫩的葫葱时，使我感到它是那么熟稔亲昵。它使我想起了坟墓里慈爱的母亲，它把我的思绪縈回到快乐且有酸涩的童年。
孩提时，我最喜欢吃妈妈做的葫葱馃与螺蛳羹。每逢三月，小麦抽穗，菜花盛开、饥饿难忍闹春荒。中午时分、阳光灿烂，妈妈与我拎着篮子，捧着脸盆来到小溪边；溪水水明如镜，看得见水中的鱼游虾弹。我们先站在岸上观察一番。因为清明前后气温逐渐升高、万物苏醒，休眠了一整冬的螺蛳随着气温的升高，阳光的照耀，纷纷钻出泥土，沿着石块、溪坎往上爬到浅水阳光晒着的地方享受温暖。此时我在妈妈的指导下卷起裤管，衣袖、冒着春寒，从螺蛳最多的地方下去。把脸盆浮在水面，轻脚轻手、小心翼翼的把水中看得见的螺蛳一个个捡起来。开始时每投一个螺蛳进脸盆，就会发出“当”的一声，那清脆的响声逗得我来了劲，手脚更麻利迅速了。我顺着小溪流边推着脸盆边捡，妈妈在岸上跟着指导（因为妈妈是小脚下不得水），脸盆里螺蛳越捡越多，后来每投一把螺蛳进脸盆也只发出“嚓”的一声。此时站在岸上指导的妈妈见我捡了那么多，而且感到我也累了，就叫我可以上岸了。但我捡螺蛳的兴趣未尽，还想多捡一会。可妈妈站在岸上严厉的说：“现在天气可凉着呢！在水里不能多呆，呆多了怕浸出病来。”我听妈妈这么一说，就恋恋不舍的上了岸。在妈妈的帮助下放下衣袖、裤管，穿好鞋袜。端着半脸盆螺蛳，在妈妈的带领下又来到丘陵山地、荒山地头采葫葱。说也奇怪，万物经受严冬的考验才有气无力苏醒还魂，可这葫葱不怕严寒，顶着雪霜顽强的茁壮成长，也许是老天的救灾之意吧！我在妈妈的指导下，尽采些既粗又壮、又嫩又长的葫葱，我边采边把葫葱递给妈妈。妈妈就用长葫葱绕成了一个结组成一把，然后整齐的放在篮子里，就这样我们又很快的采了半篮子葫葱。妈妈说：“差不多了吧？这东西虽香，但不能吃得太多。吃多了要耳聋的……”
于是我和妈妈一起捧着、拎着胜利果实凯旋归来了。一路上，妈妈边走边告诉告诉我：“清明螺，抵只鹅，清明前后吃螺蛳是一年中最佳时期。经过一整冬休眠的螺蛳肉肥美，螺蛳壳里尚无小螺蛳，是美食螺蛳最佳时令，况且乡村田野上的池塘、小溪里，处处有螺蛳，你敢下水就能捡到……”
一到家，妈妈马不停蹄的把采来的葫葱用清水漂洗干净，然后切碎拌上米粉，揉成一团；紧接着妈妈又拿来了剪刀，坐在小板凳上，一手从脸盆里捞起一把螺蛳，一手用剪刀剪去螺蛳屁股。稀里哗啦的螺蛳碰撞声和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引来了不少好事的孩子前来围观。他们围着妈妈挤来挤去、推来推去；有的恶作剧的孩子故意用手往螺蛳屁股上一抹，涂在另外孩子的嘴上，这就引起了一阵大笑和孩子间的一场你追我赶……妈妈剪好了螺蛳，又把螺蛳放在青石板上轻轻的搓搓，这样既可以搓掉螺蛳外壳剪时留下的锋芒，又可以搓去粘在螺丝壳上的脏东西……
妈妈搓洗好螺蛳后，就上厨房里生火烧锅。烧了一会儿，锅里已经发烫了。妈妈就叫我去替她添柴烧锅，她要炒螺蛳了。她走到灶台前先把手伸进锅里试试温度的高低，如果感到烫手了；就立即倒了点油。当油在锅里发出吱吱的响声时，再把螺蛳倒进锅里，放上盐不断地炒起来，一直炒到螺蛳厣都粘到锅铲上。然后再放上料酒、辣椒、葫葱、姜、酱油等调料煮一会儿，再浇上水；此时妈妈把早就搅拌好的葫葱米粉团搓成乒乓球那么大，紧烤在上半只锅的边上，并用手指按成一个个圆圆的饼，等全部烤好后盖上锅盖，并叫我继续烧。烧到一定的时候，妈妈又揭开锅盖，在沸腾煮熟的螺蛳中撒上米粉，然后用筷子搅匀。再烧一会揭开锅盖，香气扑鼻的葫葱馃，色味俱佳的螺蛳羹便呈现在眼前。
烙熟的葫葱馃那贴锅的一面是金黄的，另一面则粗粝粉白，且布满了丝丝青色的葫葱。葫葱馃并不诱人眼球，也不光滑柔软；反而粗糙干硬，每个馃上还按着妈妈的五个手指印。馃周边也不规则，看似不顺眼，论营养算不得上乘食品，但吃起来口感挺有劲，春荒之时既强劳力又耐饥，清香浓郁是它的特色……
从妈妈做葫葱馃、炒螺蛳起，我总是坐在镬灶下帮妈妈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烧着锅。烧熟后妈妈也特别优惠我先给我盛上一碗螺蛳羹，剥下几块葫葱馃；并给我端来了一条板凳，放在门槛前，叫我坐到门槛上叽叽、曲曲边吸螺蛳边啃葫葱馃。当我碰到有个螺蛳吸不出时，便大声的叫喊起来：“妈妈！这个螺蛳没有炒好，我都吸不出来。”
于是妈妈就给我一枚针，用针挑出螺蛳里面的螺蛳肉来。葫葱馃、螺蛳羹香味四溢引来了许多孩子，她们看我享受着“美味佳肴，”围着我一边不住的吞口水，一边有意奉承我，使我实在难以独享。那唧唧喳喳的声音惊动了妈妈，她就把葫葱馃一个掰成四小块，赏给她们每人一小块尝尝新。
上学路上，有时我的兜里也放着葫葱馃，我边走边吃，那香味扑鼻、诱人口馋，学兄们赶到我的前前后后，使我也成了个香人。于是我把葫葱馃分成许多小块，赐给学兄们每人一小块。学兄们吃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逢时我感到十分惬意，为妈妈会做这样美味的葫葱馃而自豪……
望着眼前坟地上一蓬蓬青翠茁壮、阿娜柔嫩的葫葱我奇思幻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让我回到孩提时的岁月。让我再尝尝妈妈亲手做的锅边烙青翠的洁白的葫葱馃、合锅烧的香美可口螺蛳羹，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九）
君家玉女从小见，闻道如今画不成。
翦裁似借天女手，萱草石榴偏眼明。
宋.黄庭坚
端午节前一星期，孩子们就忙碌起来了。他们从抽屉里找出一年前用过的《张飞卖肉》.《关公舞大刀》《孔明摇着羽毛扇》《猪八戒》、《孙悟空》等香包印，把她们清洗干净。又从商店里买来油光纸，裁成比图像大一倍四方纸片。用毛笔蘸上墨，在香包印上一涂，然后把纸放上去，用手轻轻一抹，一个图案就印出来了。有的孩子还认为自己香包印的花样少，向要好的学兄借上几个印一些以增多香包的花样。就这样孩子们相互交流，互相探讨，有的孩子一次竟印出几千个香包，然后涂上各种颜色，折叠好糊成信封似的。并从药店里买香粉。这香粉有中草药：艾叶、白芷、川穹、芩草、排草、山奈、甘松、髙本行制成。先把香粉放进香包里，然后封好口，一股幽香就从香包里喷发出来。就是这幽香，对人身上病菌有着抑制和杀伤作用呢！对于八开大小贴在门上的钟馗像，因为版面要大，雕刻也要讲究，花费工本也不一般。所以单靠孩子制作不起来，必须在父母的指导、帮助下才能制作、印刷出来。所以在当时这类图像较为稀罕。小姑娘们也手忙脚乱、争分夺秒的用五色丝线缠成一只只蛋袋；用花花绿绿的碎布缝成内装香料、艾草叶的香袋。这一切成了儿童端午节特有的民间文化艺术品。
端午节前一天，那是孩子们民间文化艺术的交流会。早上孩子们带着自己的文化艺术品——香包、香袋、蛋袋，喜笑颜开早早来到市场，男孩们在街道上摆一条短凳，凳子上面摆一个米筛或竹匾，把五颜六色的香包全部摊在匾上面，精美的香包一分钱三个，差一点的一分钱五个；八开大的钟馗五分钱一张……；女孩子手拿一段细竹竿，上面挂着随风飘荡、五颜六色的蛋袋、香袋。蛋袋两分一只、香袋五分一个。市场上到处可以看到孩子们的独特创作的民间文化艺术品，到处洋溢着喜迎端午节的气氛。
樱桃桑葚与菖蒲， 更买雄黄酒一壶。
门外高悬黄纸帖， 却疑账主怕灵符。
清 李静山
端午节的早上，我一边帮着父亲的忙，一边聆听父亲的教诲。父亲先在正门上首贴上钟馗像，就传说钟馗会捉鬼的，有了它镇宅驱邪以保全家平安。然后在门边挂艾草，插菖蒲，说菖蒲天中五端之首，象征除不祥之宝剑，因为生长季节和外形被视为感“百阴之气”，叶片似箭型插在门边可以僻邪。所以万士们称它为“水剑”，后来风俗则引申为“蒲剑”，可以斩千邪；艾草是代表招万福，是一种可以治病的药草，插在门口可保身体健康。父亲做好这些后又把我们叫到他跟前，拿出了市场上买来的雄黄酒（顾名思义雄黄酒是酒中泡上雄黄），先用手指蘸着雄黄酒在我的额头上画了个“王”字并说：“雄黄酒一则可以驱毒，蚊子臭虫不敢近您身……二则猛虎（“王”似虎额纹，又是兽之王，因此代虎镇邪。）父亲又在家里的每个阴暗的角落里喷了一遍雄黄酒。
当我们吃完了粽子加腌蛋后，母亲就给我的脖子上挂上了装有鸡蛋的彩色蛋袋，蛋袋下面的彩线在胸前随风轻拂，蛋袋的上方还夹着一个喷香的香包。并且还分给我们每人几个香包，说是放在兜里可以驱臭气保健康。更可观的是那些学姐学妹们，脖子上挂着五彩线，胸前飘着彩色香袋夹着香包，头上的发夹还夹着一个香包，有的还再夹着一朵碗枝花，真是既香又美漂亮极了，她们一碰到一边把亲热的拉着手，一边还要一番美学上的比拼。好样的回家还要学着做一个呢！男学兄可别有洞天，他们兜里喷香的香包蠢蠢欲动，无论在学校校园里、家里明堂上围绕着香包的各种各样的爱好活动也逐渐开展起来了。
飞香包：孩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进行飞香包比赛。他们把香包贴近墙壁一松手香包就飞起来了。第一次飞先后，飞的最远的第一个飞，其次第二、第三……第二次飞最远的是优胜者；第三轮时是最远者先飞，如果他的香包叠在谁的香包上面，那谁的香包就属于他的了。如果赢了一次，还可以飞第二次。如果一个也叠不着，那第二个远的就开始飞……就这样轮来换去，你输我赢，一直到结束。当然如果您的香包输了，你仍然可以拿出第二个香包立即加入。
扔香包：孩子们在场上聚集后，几个孩子参与就把几个香包架起来。然后用碎瓦片，碎缸爿作扔器。第一次仍先后，如果谁扔的最远的您就先扔，如此类推最近的最末扔。第二次大家扔完后，最远的就第一个扔香包。如果他扔的瓦片正好击中那堆香包，那所有的香包就属他的了，其他孩子只能瞪着眼。自己心爱被他放进兜里；又心疼的取出第二个香包，大家又把香包架起来，投入第二场战斗……
拍香包：拍香包一般在教室里，几个学兄趁老师不在的情况下举行，几个学兄凑在一起，每人一个香包摊在桌子上。先以石头、剪刀、布的输赢来决定先后次序。次序定下后，第一个用手在桌子上一拍，如果你所选的对象香包翻过来，这香包就属于你的了。如果你一拍翻不过来，你就淘汰让第二个接上来拍，如果你的香包被人家拍走了，你就得赶快拿出一个补上去，不让第二轮就没你的份了。
孩子们就这样围绕香包玩耍着……
孩子们玩香包实际上是民间艺术品的相互交流，在玩中发现优秀的民间艺术品——香包，孩子们就会以五倍甚至更大的代价把它调换过来，回到家里进行仿版。孩子们先到田野里截一段桕树枝，（因为桕子树质细腻、不硬易刻、干后不会裂开）拿到家里截成长八公分，宽六公分，并用柴刀把两边劈平，在磨刀石上磨光滑、白净，再用干布擦干净。再把香包里面的香粉抖掉，图像的一面对准树料贴上去，并用手轻轻按摩。由于树料上还有湿气，这一贴一按摩，一个清晰的图像就反印在树料上，假如有的线条还不清晰，就立即用笔改一下。图像入好了，雕刻的工具呢！在当时如果有一把雕刀的孩子确实是很不起了，一般的孩子就从家里找了个四寸长的铁钉，用锤子将一头砸扁，然后在磨刀石上先磨平再磨快，这就是雕刻的工具。就这样孩子们趁着端午的余热，利用课余时间把一个个香包印打造出来。为第二年制作自己独特的香包准备着……
人生在世经历的东西真的很多，要走的路也很长，没有一个人会停留在某个地方。但孩提时端午节的欢乐情景确实使人难忘。特别那孩子们在欢乐的端午节中以玩香包、刻香包印、编织蛋袋、缝香袋等艺术品的过程，不但给了孩子心情上一次愉悦放假；更可贵的是一场有趣的民间艺术品的相互交流；在当时的艺术品中，草间弥生、奈良美智的作品以为大家喜闻乐见。同时更反映了小创作者的智慧、功力和美学追求。从中也看到文化发展与社会进步的侧面。
（十）
说一句可能会使语文老师们很生气的话，我从小对作文素材的命感和兴趣全来自参与社会活动中的乡土文化。这对在校的作文教学来说不能不说是教育的败笔。
的确，刻板、无味的作文课让我只认识了是写文章。这还是靠着老师的教鞭押迫下听到的。老师那至高无上的教鞭，敲在头上梆梆响，感到头发丝里都疼。头上暴起一根根伤痕与肿块也不敢回家说。即使学兄告诉了爹娘，轻者遭到父母的谴责：“谁叫你不会写文章，活该！”重者还要加上父亲的一个暴栗，更凶狠的一顿咒骂：“没出息的东西，老师打得还太轻，还要去老师处告你一状，在家里既不听话、又不肯看书写文章 。以后打得再重点，作文再不会写——一篇文章几十个字，就叫老师整天关在教室里不让回家，我会把饭送来的。不然，饿死也活该…..更难忍的是遭到邻居学兄、学妹的讥笑：“你今天写作文又被老师的教鞭打了几下，怪可怜的……”所以在老师举起教鞭噼噼啪啪落在头上时涕泪横流，可当老师一转身走开，立马破涕为笑，喜笑颜开、强作精神：“不痛，一点不痛……”我挨过老师的教鞭，尝过教鞭的滋味；但更怕老师那判官似的脸。老师虎着脸瞪大眼睛走进教室，学兄们顿时目瞪口呆，鸦雀无声装着一副假正经的样子。讲起作文课来就是同学们早已听厌了的：开头总起段、中间叙事段，最后总结段。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把好好的一篇范文——名家大作，奇异的一个动听故事，被他的几个教学环节东插几句该怎么写？西聊一会该注意什么？截割得七零八落、索然无味、怎能写得起文章，即使毕敬毕恭坐着的，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异想天开到天边……
而我最感兴趣的是听那山村放牛娃讲动人的故事。放牛娃比我大三、四岁，每到假期，他牵着牛，我们六、七个孩子紧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来到村后低山上。他先把牛系在松树上。然后讲起了徐文长《昨日》的故事，那孩子戏弄瞎子的动人情景虽然不文明，但逗得我们开心得抱腹大笑、前俯后仰、拍手称快……一个故事讲完了，我们这些孩子必须付出代价，便钻进田野每人给他扯一把草。此时我们在故事兴趣的感染下不顾一切的寻找草源，飞快的一人扯了一把又长又嫩的草。我们把草放成一排，互相评比谁的草嫩、草长、草多，可享受放牛娃前面的那个好位置。相反的赖小子便滚到边上去听。草有了，牛开始吃着鲜嫩的青草，而我们就可以享受放牛娃《牛郎织女》、《兄弟分家》、《卖屁香》……的故事了。
每年秋收以后，庄稼汉便开始空闲起来，唱道情就在各村落兴盛起来。几天或者几十天以前就应向道情师傅预定什么时候来村里唱道情。轮到这一天，村民们早早安排好场所。道情师傅一到，便有做东的客客气气、丰盛美味的饭菜请道情师傅用餐。饭后便领着道情师傅到厅堂或明堂、祠堂……公共场所，那儿早已放好的桌子上又放一把椅子。道情师傅就高高的坐在上面施展起他的道具——胡铜鼓、竹夹子：弹、弹、吉、弹、吉、吉、弹……拍、夹起来，以示道情即将开始。此时小孩便高声大叫起来：“快点！快点！道情开始了！道情开始了……”于是左邻右居、七村八宅的人们扶老携幼带着凳子纷纷向厅堂聚集而来。道情师傅首先唱得是一个短剧，短剧一般半小时左右，内容一般是逗人嬉笑、恭喜发财、风味诱人的故事。如《踩八仙》、《魁星点斗》……接着是正本，大约需要四小时左右，内容都是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锄奸铲恶、勤学苦读、诚实守信……如：《碧玉簪》、《秦双莲》、《阴阳壷》……他所唱的语言通俗易懂，有着浓厚乡土味，而且语言之精炼、情节之动人、说理之透切、满场鸦雀无声，偶尔小孩的哭叫声也很快有人指责：“抱回家去，抱回家去，别吵闹人家！”这也说不出什么味儿，道情师傅沙哑的嗓音忽高忽低的在秋高气爽的夜空飘荡着。一群粗鄙的乡村百姓或躺、或坐、或蹲、横七竖八的陶醉在这种声音的想像里，我就交杂在那明明灭灭的旱烟窝里睁大眼睛，吸取知识。从中我不但丰富了词汇、增加了知识，更可喜的是学到了一些文法，懂得了怎样写文章的开头：自从盘古分天地，上有天来下有地，道情要唱山东济南府…….道出来文章的主题。接着文章的过度是唱一家、换一户，道情要唱……..写段与段之间的结束语：天无绝人之路，好人自会有好报……使人浮想联翩，急等下文……我总是认真听牢牢记，生怕漏掉其中的细节。
乡亲们常常听到深夜，道情师傅最后一边拍着胡铜鼓：弹、弹 、吉、弹、吉、吉、弹……人间世事道不完，隔日晚上再来唱。以此结束了晚上的道情。此时乡亲们余意未尽、乱哄哄的一边议论道情的前因后果与联想，一边馋老扶小的拎着灯笼，捏着手电回家了。此时我总是静静的听着人家的评论与企望，仍然精神抖擞，毫无倦意。第二天的上学路上，学兄们还边上学边议论昨夜道情的美妙情景。一直谈着迈进学校，当远远望到老师虎着脸站在教室门口。才悄然无声的低着头，各自迈进自己地教室。
道情的趣味深深吸引着乡村人。乡亲们除了本村的还要成群结伙到二三公里内的邻村去听。有时大人小孩一起去；有时就是一伙小孩去。听道情的人很多挤满了整个场所。有时到场时人很多，可是听到了正本时，有人说听到过了，便三三两两走掉了一些……一直听到深夜，在回来的路上夜深人静、田野空旷、明月高挂，我们还唱起了：月亮嘻嘻笑，挂着杨柳条，小伙伴，听道情，深夜回家了……的歌谣，歌声在夜空一波波荡出去引起路过村庄的家犬汪汪……叫个不停。这时候我有一种莫名的自豪与满足。
逢年过节山村的社戏到处涌现，临近的村庄不是这个村就是那个庄都在演着戏，几乎每天都有戏看。此时乡村里看戏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孩子们也随着人流涌进戏场。但由于人多声杂乐器响，孩子矮短难看见，演员的唱词难听见。虽是一种人生享受但学得的知识不多，不过是看看人会，欣赏台上布景罢了，我是很少光临的。
随着年岁的增长，写作技巧的增多。我除了吸取乡土文化的营养外还认真看中外名著，抄写古典名著。我常常不分昼夜抄写，往往一夜就要花费不少煤油。那时的煤油十分紧张，是按户头分配的。但父母从不吝惜，总是把蔬菜挑往市场卖掉，宁愿炒菜不放一点油，也千方百计换取煤油满足我的需求。由于我抄写名著不少，获得中外知识也颇丰，词汇也逐渐丰富起来……至今抄写的《唐诗三百首》……名著完好无损的保留着。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眼观四处，耳听八方的汲取乡土文化学习写作的，我也就这样写起了文章，成了热爱文学创作的人。今天，作文课相较于当年更加无趣。你可知道他的背后有电影、电视、电脑，天天不断地向孩子们热情地招手……
尊敬的老师们，你们何不改变教学方法，放开学生的手脚，培养她们的兴趣爱好。让她们到感兴趣的各项活动中去吸取营养，搜集素材。我们的前人有无数佳作能引人入轨，这常使人提笔跃跃欲试。中国有句古话：“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何苦弃神来之笔为踟蹰之笔呢？
（十一）
童养媳：又称“待年媳”、“养媳”，就是由婆家养育女婴、幼女，待到成年后与领养家的男人正式结婚。这个听起来既古老又封建的名词，在当今人的脑海里既不认识更不存在。可在全国解放前与解放初的一段时间，我地一时风行，曾是穷苦人家的父母为儿子操办婚事的独树一帜。可我对当时的风尚却独有领悟，毫不领情……
那是一九五六年的上半年，我才上小学五年级，一个星期六的中午，我和学兄们背着书包高高兴兴、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当我走到村口时，一好事者指着我说：“还不快走，老婆在家等着您呢！”他这一说，学兄们便一哄而上，嘴里还不住地喊着：“快去看小老婆啊！……”这莫名其妙的话使我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心想：什么老婆不老婆，我从来没想过 ，更没听说过。当我胡思乱想，忐忑不安的迈进了家门，果真发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厨房里帮着妈妈在镬灶下烧火呢！别看我年纪小，我的大男子主义思想挺强的。先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椅子上。我暗暗地看那女孩：黄毛头发、粗皮厚肉、粗手笨脚、简直是个丫鬟侍女之料，比起学校里的学妹们美貌来实在太逊色了。这使我皱起眉头撅起嘴……
正当我想入非非时，母亲叫我吃饭了。我捧起饭碗来有意的靠近母亲轻轻地问：“这女孩是谁啊？”
妈妈爽快地回答：“啊！我忘记介绍了，这是你的表姐，比你大一岁。因父母双亡，本来是你的大表姐带着的，如今大表姐出嫁了，无兄无弟、无依无靠，是我领养来的当女儿的，我们一大家人每人省一口也能养活她……”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心想：母亲婉转的解答使我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你们的主意，叫我在同学面前难堪。我必须有自己的主意，多给她难堪，看她能否呆下去？从此我对这位不速女孩虽然天天看到、时时碰上，我从不去搭理她，即使父母有事叫我去告诉她，我也无名无姓、眼睛朝天的把事说完便跑开了。
而她呢？见我这样对她敬而远之，不知我怀着什么心，不但不敢接近我，甚至跟我说话的勇气也没有，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到旁边去了……
我恨父母无缘无故给自己多了个累赘，给我在家里按下了一个冤家，每天不理不睬，只顾自己上学玩耍。家庭的人际关系使我乏味无趣，好像家里多了个冤家。更难忍的是只要我走出家门，便有许多好事者接连不断的来问：“跟小老婆过得好吗？”
“小老婆疼您吗？”
“天天跟小老婆睡觉还有心思念书，难怪成绩越来越差了！……”
此时我只得低头不语、羞愧难当，只恨入地无门，难得见人。时间长了，全村人都用同样的目光同样的话语来嘲弄我、问我，有的甚至搬出一些下流的话来讥讽我。我简直狠透了家庭，一个好好平静的家，来了一个黄毛丫头，多起了这些说也说不清、辩也辩不明的闲话。使我难得见人。更可恶的我那隔壁的那男孩，他与我仿佛年纪，无中生有、造谣生事说我们每天晚上都做爱，他还听到哎哟、哎哟……做爱的声音呢！这无耻的谎言简直把我的肺都气炸了。我曾好多次找了他，把他揍得磕头求饶。这一切更加深了对女孩的仇恨，对父母的不满。有一天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唬着脸对妈说：“妈，我们家那么多兄弟姐妹了,你还要去找个女孩来负担，你真不觉得累吗?”
妈妈坦诚的对我说：“儿啊！我为的全是您啊！您要知道我们的家底啊！我现在领养了童养媳，虽然大家艰苦了一点，这可省下了以后的多少聘金、婚礼、娶亲的开支啊！不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您的媳妇可娶得到吗？”妈妈的良苦用心我可以理解，但我想起了丫鬟侍女般的童养媳我就恶心。我斩钉截铁的说：“妈妈，你们太辛苦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啦？你们天天上夜校不是学到过这样的课文：
马美英，年十八，
有人说她已婆家。
美英说不爱的男人我不要。
婆婆哈哈大笑说：“由你吧！”
妈妈也实在无言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从此我对那女孩更加冷漠，视如陌路人。而那女孩呢？一年到头家里家外、干这干那，不是山上砍柴，就是帮父亲干农活，倒是成了父亲的好帮手。她的这一切我也知道为的是自己能找到好归宿。
这也许是“环境影响、近殿欺佛”的缘由吧，几年过去了，我对那女孩仍然视如陌生，更别说感情、语言交流了。
一次放学后，我在楼上做作业，邻居的大嫂在楼下问妈说：“婶婶，你家的小两口现在还好吗？”妈轻轻的对她诉苦说：“哎呀！别再提了。我看是我们横费心机了，从进门起到现在她们俩连一句话也没搭上过呢！况且时代也变了，由不得我们长辈的主张啦……”
两年以后父母看我们实在撮合不到一起了。就由父亲恋恋不舍的把她送回老家去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可能是旧封建思想的作祟吧！童年的心里好像男性与女性连在一起，是男女授受不清就不是美事，更算不得英雄豪杰，在社会上已制造、形成了一种要倒霉、出丑的舆论。学生时不是同女性坐一桌也感到不光彩吗？这实际上是一种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具体表现，但有的也许是伪装的吧？
的确，今天我想起那时心态，特别对那勤劳俭朴的乡村女孩的冷酷无情，实在太残忍了吧！要是我再能遇上她，一定要恭恭敬敬，真情实意的对她说：“表姐，对不起，当初我实在太不领情了！请原谅我……”
（十二）
一个村庄有些什么声音，很能判断这个村的环境质量。村庄没有声音，死水一潭，没有生气是个死村。过分的喧闹又说明这个村庄有病了，需要整治。区别在于：正常的村音是自然、和谐的；而病态的村音是通过机械放大的。正常的声音不吵人，反而让人有一种宁静、祥和的感觉，能抚慰身心。
我回忆起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小时候乡村声音来了。
那时候乡村来往的车辆少，平静乡村的早晨几乎听不见各种大小车辆的鸣叫声。
是卖豆腐的大嫂喊破了凌晨乡村的寂静。空气零污染，水洗的蓝天亮而润。
卖豆腐！卖豆腐！……的叫喊声唤醒了乡村人们的美梦；紧接着屋檐下的麻雀喳喳叫开了，钻进钻出热闹起来了。人们也吱嘎、吱嘎的门开了，炊烟袅袅升起了。不一会，喜鹊攀高枝喳喳叫开了。正在吃早餐的人们家里坐不住了。三五成群的聚集到村头大树底下，边吃饭边议论着今天的活计。有的小伙子望着喳喳叫的喜鹊，心情特别爽朗。笑呵呵的想：清晨喜鹊喳喳叫，喜事今朝就要到。人们刚放下饭碗，就背起锄头高高兴兴的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由村庄飘向田野。
此时乡村里在家的老奶奶料理好家务后摇起了纺纱车，发出了呜、呜、呜……纺纱声；年轻能干的大嫂坐上织布机有节奏发出嗦-噔、嗦-噔……织布声。她们干得那么认真，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美妙、动听、和谐。
九点左右，嘀嘣、嘀嘣……的拨郎鼓响起来了。义乌人挑着货郎担进村了。当他息下货郎担，小孩、老人立即拿着用稻草绕过的一把鸡毛围上去。小孩嘴最馋，迫不及待的把鸡毛递给义乌人，义乌人接过鸡毛一掂量，顺手把鸡毛扔进篾篓里，然后掀开铁盒盖；用苏打粉红糖煎熬而成的喷香诱人的薄荷糖出现在孩子的面前，孩子馋得直流口水。义乌人一手拿起一把薄刀，一手拿起一块厚铁片“铛的一声，敲下了一小块薄荷糖给了小孩。小孩马上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太少，再给一点。”于是义乌人笑呵呵说：“好!好!再给你一块.”又铛的一声，敲了小一点的一块。小孩把刚才的那一小块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再加一点。”义乌人不厌其烦的又敲了小小的一块，才应付了这个小孩。（按当地的习俗，鸡毛换糖是：一次不够，两次補凑，三次讨添头。）紧接着是老奶奶把一把鸡毛递过去，嘴里念着：“换几枚针吧？家里的针断了”义乌人接过鸡毛一掂量后说：“两枚针吧。”老奶奶急切地说：“您也太黑心了吧！这是我家一只大母鸡的羽毛，最少也得四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老奶奶获得了三枚针笑嘻嘻走了。接着有的鸡毛换线的，有的废铜废铁、破鞋换纽扣的……那热闹、高兴劲使人难以忘怀……
接着用几块铁片串连在一起，一摇就响起叮当响的永康人边摇着铁片边用浓重永康乡音喊：“补锅啦！铸铜勺！……”这一喊让坐在织布机上的大嫂坐不住了。因为她家的锅铲前天被他的男人铲锅巴时断了，这几天只得用锅勺替代呢！于是她放下活儿拎起断锅铲边跑边喊：“老师傅，给我的锅铲再生吧？”老师傅找了家干净点的家门口息下来。接过断了的锅铲，左看右看，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浦江话说：“你家的锅铲用的时间久了，损耗大，需要加铜才能铸成。”“可我家没有铜啊？”大嫂说。老师傅说：“铜我有，但需要加铜料的钱。”大嫂迫于急于求成满口应允：“好说！好说！那多加斤米吧？”（在乡村米是自己生产的，钱还要设法去换的，所以妇女一般都以几斤米或几个蛋作为工钱）于是大嫂又从家里的炭坛里倒出柴炭，因为按规矩师傅用的柴炭是要东家提供的。于是风箱呼啦！呼啦鼓起来了；锉刀沙沙锉起来了……大嫂始终守在旁边，生怕什么地方出错……
麦收、割稻前又来了一班利镰刀的东阳人。他们进村后先找祠堂、庙宇、厅堂住下来。架起风箱，鼓起炭炉，两个老师傅坐堂加工；几个小徒弟背起竹篮走街串巷边走边喊：“利镰刀哦！利镰刀哦！……这一喊使庄稼人想起了自家的镰刀往年用钝了，必须花几角钱利一下才能用，于是纷纷寻找镰刀交给小徒弟。这十几岁的小徒弟真有点特殊功能：不管你有多少镰刀；不管你驻扎的地方范围有多大；不管你利镰刀的户头再多。他只要用柴炭在镰刀柄上划几横，在东家的墙上划几道。今天拿走的钝镰刀，明天准确无误的锋利镰刀就会归回到你的手上。
……
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从早到晚，这些就是乡村发出的全部村音。这平凡和谐的村音是多么受民众欢迎啊！她的声音是那么诱人，那么爽朗。给人们带来希望、带来欢乐、带来幸福……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今天的乡村再也没有“静若处子”的那份美丽，温柔和恬静了。现在的乡村仿佛被变性，变得壮实、生猛。一幢幢高楼像它一块块突起的筋肉慢慢的胖大起来，乡村比原来扩大了几倍；它从早到晚的水晶加工、制锁配件、来往机动车的机器发出刺耳难忍、心力交瘁的吼叫声。有一种亟待宣泄的阳亢之气，使人烦躁不安。每条村道上日夜奔驰的大小车辆隆隆马达声和不知收敛的喇叭声，成了老人小孩的心病。那些当年曾经飘着流萤、鸡毛换糖的古香古色的民居——孩子的天地。一座座自然倒塌，成了野猫、松鼠……野兽的游乐场。昨天的乡村已经死了，或者说脱胎换骨了……
有时候，脱胎换骨是好事。但是，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的乡村，怀念她的模样，怀念她的声音，怀念她的和谐、祥和、欢乐……
（十三）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是“共产主义向您招手，资本主义尾巴不留”的疯狂年代时。凡是私自种植瓜果蔬菜或做小买卖都属于资本主义尾巴，一律割除，铁面无私，绝不留情。我利用星期天的夜晚上街卖自己上山采来的山毛栗，竟成了资本主义尾巴。那割尾巴时的难堪、惨状至今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那时我才十三、.四岁，在县城中学念书，由于家庭失去了生活顶梁柱（父亲的去世），使我的生活一度陷入困窘。我只得利用课余时间找活干：夜里上印刷厂当装订工；放学后上城北农场替人家采桑养蚕。千方百计寻找经济来源来解决生活问题，但杯水车薪怎能够解决一个人的生活之资啊！秋高气爽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回到了家乡南山脚下。见孩子们从山上采来了山毛栗。边剥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玩着、闹着，多幸福啊！我灵机一动：这东西城里人不是挺喜欢的吗？我何不采些来上城里卖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和妹妹吃了点菜稀粥，一人背着一个菜篮子上山了。一路上不怕山高路远荆棘刺，野兽嚎叫毛发竖，壮着胆子翻山越岭钻进深山老林里采山毛栗。深山上的毛栗又大又多，我们兄妹俩拼命的边采边爬，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只见太阳已经偏西了。我们兄妹俩各自采了满满的一菜篮子山毛栗，背在身上，忍着饥饿艰难寻路下山了。一路上，我感到脸上、腿上、胳膊上、被荆棘划破经汗水一浸浑身痛痒，一看双手被山毛栗刺得密密麻麻的小红点疼痒难熬，但谁也顾不上这些，只得胡乱抓两把就艰难的一步一挨的迈下山岗。到家时太阳已经滚下山岗，但我们又不顾饥饿、疲劳，马不停蹄的按他人的经验，把山毛栗倒进缸里压实。（因为这样放上三五天，使山毛栗外壳与果实的粘膜能够脱开，剥取果实时才能既省力有完整。
第二个星期六，我赶紧回家和妹妹一起把缸里的山毛栗畚到石臼里，
舂开山毛栗的外壳，然后我们不怕山毛栗的刺，把山毛栗果实从刺壳堆里一颗颗捡出来；未舂出来的用鞋底搓去山毛栗刺的锋芒，然后硬着头皮用嘴一咬开，在用手把山毛剥出来……
看着一颗颗棕黑色的大栗子，多馋啊！但我们兄妹俩谁也舍不得吃一颗，小心翼翼的放进篮子里，正好剥了满满的一小篮子。我们又把大颗的栗子用菜刀划破壳，放到锅里用文火炒。不一会烤熟的山毛栗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特别是那些被划破壳的山毛栗，露出了金黄色的栗肉，简直诱人垂涎三尺，但我们谁也舍不得吃一颗……
星期天晚上，我挎着用旧衣服盖着的一篮子山毛栗躲在昏暗的小巷里，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是不敢走上大街。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我想：为了生活，丑媳妇总得要见婆娘。于是我鼓足勇气，冲上了街头。当我掀开了盖在山毛栗上的旧衣服，喷香栗子味顿时飘散在街上，诱得人们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我。我轻声叫着：“卖栗子啊！三分钱一盏，五分钱两盏……（因为当时用酒盏度量的）”。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人们见了食品就像苍蝇见了腥血似的。人们立即向我围上来伸出双手向我要。我满满的一盏正好他们两只手一捧。正当我高兴的满满的量着三、四盏……我的手突然被带着红袖章的市场管理人员抓住了：“小鬼！你好大胆啊！竟敢在大街上干起资本主义个人发家致富的买卖来了！……”吓得围上来人群一哄而散；我也顾不得收钱，不知所措的像小猫似的被市场管理人员拽进了“镇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戴着红袖章把我那一篮子山毛栗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慢吞吞点燃一支烟，边吸着边看我衣衫褴褛、穷困潦倒寒酸相；不肖一顾的独自享受着烟的滋味。我呢！像被擒的小猫，低着头，战战兢兢的靠在墙上，既不愿看那市场管理人员的丑恶嘴脸，又不甘心自己的劳动果实就这样完了。情理难容、思绪万千，但竭力克制年少气盛的心迹，豆大汗珠不住的往下掉，默默地等待着——像是罪犯等待着法官的宣判。好一阵子红袖章板着脸，气势汹汹的终于开口了：“小鬼：你要老实告诉我的问话，我可以从宽处理，要不然，对你绝不客气；等我问清了你的情况，再打电话跟你们村里干部核对、联系，情况属实再作处理，不然我就把你关在这里别想回家……”我想：这下烦了，如果电话通了，知道我是中学生那该怎么办呢？这是多么难堪的事啊！不！我要用巧妙的计策使他找上我的村子，却找不到我这个人。红袖章终于开腔了：
“小鬼！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我说：“南山脚人。叫许空”
红袖章问：“你的家长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我想：不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既害了家里，更惨的是自己，如果这事传到学校里，那我怎么向老师交待啊！……要编造一套使人信服的谎言……
我说：“我就是家长，在队里干活的。”
红袖章问：“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悲愤交加，孩子耍赖的把戏就施展开了：“是啊！父亲去世了，娘也嫁人了，家里已经好几天没有盐了。前几天从山上采了山毛栗，今天上街换点钱，准备买点盐，却遇上你被缴了……”说完就情不自禁的呜呜哭起来了。
红袖章见了厉声说：“别哭！别哭了！烦死人的！我给你大队打电话，情况属实就让你回家去。”于是他就在电话薄上找到咱们村的电话，摇起大队办公室的电话，摇了好一阵子，摇不通。红袖章问我：“怎么你们大队电话摇不通呢？”我赶紧幸灾乐祸的说：“大队的电话早几个月就坏了，况且大队办公室里不大待人……”红袖章见问也问不出名堂来，电话又打不通实在下不了台。无可奈何的喝了口茶，亮了亮嗓子开始对我训话了：“你这个小鬼啊！不在生产队好好干活，却跑到城里来干资本主义个人发家致富的买卖。你太混帐了吧！现在全国人民都走上人民公社的天梯，迈入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就要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天堂了。所以全国一致要灭资本主义走社会主义集体化的道路。现在的社员不管你私自种一株菜、一颗瓜都是资本主义的尾巴，都要毫不留情严厉打击。你不在生产队好好干活，逃避劳动。跑到外面来赚钱搞资本主义的小买卖，你的资本主义思想的尾巴要坚决打击，彻底割去，绝不留情……今天看你年小无知，首次初犯，放你一马，没收你的山毛栗，放你回家。希望你回村后到大队作深刻检查，从此悔过自新，在生产队好好劳动，彻底改造资本主义世界观。如果下次再犯我决不轻饶……
我如释重负的最后看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山毛栗，难舍难分的离开当时的无产专政专政机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想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果实竟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去了。我竟敢怒而不敢言，任由投机倒把的专政人员大言不断，胡说八道地训斥……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只得心灰意冷、精神恍惚的在坎坷、苦楚的生命昏暗巷子里挣扎着回学校……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天黑路滑，社会复杂，那年代，我那仅仅是豆点大的生望啊！却又给毁了。我只得任其残酷侵蚀，迎着命运悲惨无奈的走着，慢慢、慢慢的延伸我生命的最有骨力的部分；我昏睡、顽强地挣扎、抗争、觉醒、爬行着越过雷池，拼命地冲出禁区……终于我恢复了元气，依然像一株经过寒冬的苍梅，又吐新蕾……
（十四）
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里，一开始就写了这样一句话：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十五岁那年我正在浦江中学读书。当时正处于大跃进年代，全国各地都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学校也一样，经常上午上课，下午到前吴（造通济湖的移民村）去挑旧瓦、挑旧砖、扛旧木料，来建造学校的学舍，一次来回路程六、七公里。这对于生活在经济困难的农村学生来说是个额外的负担，次数多了，使学生产生了厌恶与反感。当时正巧江西省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招生的传闻满天飞，我们几个家住乡村的中学生凑合在一起，谈起了家庭困难肚子饿的苦衷，有个杨里村的学兄说：“我们村里已经有好几个年轻人去了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那儿半工半读、雨天全读，不但能吃饱饭，每月还有三元钱的生活补助费，女同学每月还多五角钱的卫生费呢！我们经常这样劳动还不如到哪儿去。”
在当时对乡村的穷孩子来说，能吃饱饭还有生活费是具有多大的诱惑力啊！我们几个学兄被这天外的奇闻美得目瞪口呆。我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后，又叫那个学兄去探听更详细的信息与地址。就这样我们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着要跳槽。
“屋漏时逢连夜雨，船漏又遇打头风”此时我的家父又突然去世了，家里剩下老母与小妹了。这对我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垮了父亲这根家中生活的顶梁柱，我的学业如何去完成啊……
国家对我这样发贫困生虽然有三级助学金和三级减免费，学校的费用是不要交了，但谁来负担我的生活费用呢？虽然我白天利用一切时间去城北农场帮养蚕场采桑叶、夜里上印刷厂帮工赚点钱，但车水杯薪，怎能解决我的生活之资呢！尽我怎样勤俭节约，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但“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哎！空着肚子怎能上学呢？心里想：这种无米之炊的学校生活是呆不下去了！于是当第二天这个学兄把走的路线及详细地址告诉我们时，我第一个拥护，接着还有前吴的移民程能泳同学响应要跳槽……
于是，我们同班的程能泳、扬起余、扬起统与我四个要好的学兄约定一起跳槽……
那是农历十月底的一个星期三，这天下午学校又去前吴村挑砖、挑瓦、抬木头了，所以学生劳动后累了，夜里也不再自修了。校门的边门大开进进出出的人流也很多，传达室的徐师傅也不计较了。
我在后街家里吃罢晚餐，告别了母亲，来到学校与三位学兄一商量，决定今晚稍稍地离开学校，趁劳动后各班不自修，学生有进进出出无人管束之际，四人分散溜出学校，到塔山脚下木桥边集合 。准备步行30公里路程上义乌火车站。
我们四人“初生牛犊不怕虎”，避开传达室老徐的眼睛偷偷的溜出校门，拿出早已放在校外的棉被、衣服等生活用品，在塔山脚下的小桥边集合，然后将四人的生活用品组成一担行礼便偷偷步行出发了。
当我们离开学校途经大许、湖山，潘宅，到达杨里时，因有两位学兄是杨里村人，所以我们上他们家休息了一会，顺便吃了学兄家的一点番薯，学兄家的父母再三叮嘱：你们四人出外要团结、小心，这样外人才看得起不敢欺侮……“
九点钟了，我们告别了学兄的父母上路了。在浦江地段依靠杨里的两位学兄的路途熟悉，穿村过道，跋山涉水、很快的经过黄村、戚村桥、蹚过和平水库就到了义乌县地界了。到了外县我们都像到了天外一样，人生地不熟，天地间连成漆黑一团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正在为难之中，突然发现远处有几点亮光，于是我们循着灯光不顾一切满田畈跑，亮光越来越大，还听到吱啊、吱啊……的声音。我们像找到了救命稻草，鼓足勇气跑了进去。一看，原来是家轧糖厂。糖厂的好心大伯见我们四个小青年满头大汗，还挑着行李，一定有急事之人。他很同情的叫我们进去休息一会，还要了每人一碗滚烫的糖水让我们解解乏。当我们喝着鲜甜的糖水，感激之情使我们连话也说不出来，心想：人世间总是好人多啊！
喝完了糖水，大伯又送我们上路。并告诉我们：“现在是糖梗丰收季节，义乌各地星星点点的都是在抓紧时间轧糖，你们上火车站的路上会经过很多轧糖厂，如果你们迷路了就去问问他们。不然深更半夜上哪家问路去？”
我们在大伯的开导下又继续上路了，由于我们四个学兄中我年纪最轻、个子最小，跟在后面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看到黑咕隆咚的过来一村又一村；走了一道有一道；问了一家又一家；听到鸡叫头遍，二遍……我们终于听到火车的鸣叫声了。于是我们就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看到火车的灯光了，更促使我们拼命的朝那方向跑。
天蒙蒙亮了，我们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这时一位车站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披着衣服，从车站里走出来，看到我们衣冠不正、满裤脚粘着泥浆、满头大汗的摸样。大声的说：“你们是浦江跑出来的吧？浦江早已来电话了，赶快回去吧！不然……”说完就就大摇大摆的走开了。
这可把做贼心虚的我们吓了一大跳，心想：难道学校这么早已经发现了……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于是四人便钻进候车室，躲在角落里坐在地上休息了。
一夜的奔波确实使我们四个小青年筋疲力尽，人身像散了骨架似的没精打采，但更难受的饥饿迫使我们再也坐不住了。于是我们四人分两批去车站门口的小摊上，享受那5分钱一碗藕片汤，这就是离校出走后的第一次早餐……
一会，开往江西方向开始卖票了。我们嘀咕了一阵：“听村里的大人说，直接买到江西的票是不能买的，那一定会被发现，被谴送回学校的。只得买上几站的车票，待上车后再去补票。于是我们就两个人去买票，两个人看行李。买票的学兄排上了队，终于每人以九角九分钱买到了义乌到金华的火车票。就这样我们四人终于买了票，坐上了向往已久的列车。
上车后，从没离开家门，更没出过远门的我，始终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的想着补票是否会遇到什么畏难的事。列车轰隆！轰隆……飞快的过了一站又一站，窗外的美景我毫无兴趣关照，始终坐立不宁、如坐针砭。当列车驶过金华好几站的龙游时，我再也坐不住了，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向补票的第八号车厢。
补票的列车员阿姨看我小小年纪要补票往江西，就好心好意的劝我说：“小鬼，上江西干什么啊？现在天气已经冷了，上江西找不上工作冻死、饿死的已经好些人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好了，下一站就下车，也不要补票了……”
但我早就想、编好的以“亲人在江西”为由一定要补票。列车员见我执意要去，又嘱咐说：“现在天气冷了。可要注意安全啊！你现在已经乘过站了，按规定要罚款的，我看你小小年纪、脸黄肌瘦怪可怜的，不罚款算了。金华到上饶四元车费、五角钱的手续费，一共四元五角。”说完就给我办了补票手续，我也给了钱。
此时我深深的吁了口气，暂时总算心满意足了，就心安理得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能泳学兄见我补票了，问了我补票的经过。他也就很快的把票补来了。可另外两个学兄仍然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的坐着。我想也许他们另有打算吧？
列车像一条超负荷的蟒蛇缓慢的行驶着，就要到江山车站了，过了此站就要到江西地盘玉山站了。为了防止浙江人外流到江西，列车上要来一次认真的查票。此时列车员锁掉通向他车厢的车门，站在车厢一头大声的喊：“旅客们：现在要检票了，希望大家安静下来，不要走来走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把车票拿出来，准备好……”说完两个列车员一排座位一个拉网式的查过来了。
此时我为两位未买票的学兄捏了把汗。心想：这该怎么办呢？可这两位学兄脸不改色心不跳，站了起来东看西瞧，当列车员查到车厢中间，全神贯注的看着靠窗的那旅客在包里找票时，一位学兄趁机溜了过去。不一会，另一位学兄用同样的方法避开了列车员的眼睛。检票完了，这两位学兄安然无恙地回来坐在我们身边了。我暗暗佩服这两位学兄有如此高超的求生技巧啊！
过来江山不要几站列车就要到上饶车站。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又下着雨，我正在为两位未买票的学兄担忧怎样出车站时。
列车的广播传来了：旅客们：上饶车站到了！上饶车站就要到了，请上饶车站下车的旅客整理好行李，准备下车。此时我与程能泳挑起行李准备下车，可另两位未买票的学兄轻轻地对我俩说：“在车站出口处等一下，我们会想办法出来的……”
我们下了车通过了检票处走出了车站，站在出口处等着两位学兄的会合。天下着雨，程能泳挑着行李，我撑开伞，我们一对难兄难弟合并着一把伞站在露天下，由雨哗哗的淋着。焦急不安地等待两位学兄的到来。经过一天的担惊受怕、列车颠簸，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心情有些轻松了，但寒冷饥饿一阵阵向我袭来。个把小时过去了，一位学兄终于从车站派出所出来了。他告诉我们：“当他被车站的乘警发现没有票后，就被民警请进了车站派出所，当民警问他车票时，他一口咬定是来接哥哥的，并且把哥哥寄来的信件给民警看。民警半信半疑，搜了他的所有口袋没有一分钱。看看胸前挂的“浦江中学”的校徽。民警对他“剥剥没皮，杀杀没血。”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叫他站了将近个把小时，就叫他出来了……”
我们着急的问：“那你的钱呢？没钱今晚咋办？”
这位学兄呵呵大笑说：“在这儿呢！”他赶紧脱下鞋子、翻开袜子整齐的几张人民币从脚板底下抽出来了。我真佩服学兄有那么高超的求生技巧啊!
时间已经九点多了。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我们就在车站前面的馄饨摊上，每人花一角钱，买了一碗江西老表裹得小馄饨。我平身第一次尝到那肉馄饨的鲜美味，使我不到两分钟就吃了个碗朝天。望着馄饨锅里与我无缘翻滚小馄饨，我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饭后我们又花五角钱住进车站附近的小旅店。谁知一进入旅店，睡的是地铺，地铺上的稻草不但潮湿，而且房顶上还有几处漏水不住的往稻草上滴…..。一天一夜的担惊受怕、路途疲劳的瞌睡一阵阵向我袭来，我也顾不得这些，也不脱衣服一头钻进被窝里做我的梦去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一边整理行装，一边向旅店老板打听去皂头农学系的去向。好心的旅店老板一一作了教导。
我们也顾不得吃饭，立即出发了，一路上我们经过“黄道烈士陵园”、跨过胜江大桥、远远看到了“上饶集中营”等革命圣地察边而过，心想：江西真伟大，处处都有为革命而献身的烈士，真不愧为红色革命根据地；江西省的领导也真了不起，竟敢在户口迁移与粮食关系非常严格和规范，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情况下。可汪东兴等省委领导同志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胆收留来自各省人才，在全省各个山头办起千百所这样的学校。这对革命老区的建设起了何等重要的作用啊……
我们很快找到了学校，正当我们办好注册手续，坐在一起谈论昨晚走失的哪位学兄，现在该是在什么地方时。走散的学兄突然从天而降般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热情的让他坐下后，惊奇、急切的问他昨晚与我们分离后的情况。
原来他为了避开车站民警的检票，一直沿着铁路边上的铁丝网往前走，谁知走了几公里才有个走下铁路的出口。下了铁路后在哪陌生的地方一拐两弯，弄得稀里糊涂，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等他摸黑左求右问、七弯八拐，找到了车站出口处时已经十二点多钟了，我们几个人影子也没了，于是他只得在车站附近的小摊上买了点吃的，并以好言好语地求老板，借宿在那小摊边过了个夜……
经过了这一天一夜的人生磨练，我似乎年长好多岁。的确，一向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由父母呵护成长的我，如今走向完全由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如何与陌生人交往是需要认真研究与学习的，这次两位学兄的求生技能给我一个很大的启示。因为陌生的群体里人心繁杂，思绪复杂，会给你带来许多不便，甚至危险。你必须时时留意，处处提防，并且需要学会更多求生技能投生于一个公共社会空间里去……
天不渡人，人需自渡；人不自救，天也难佑；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之宽，只渡有缘之人。一向在父母羽翼下关怀成长的我，经过了这场跳槽，学得了不少想也想不到的知识。从此，我开始走上复杂多变、艰苦卓绝、自生自长的人生生活道路——这就是我人生自立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