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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照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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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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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亡的村音

一个村庄有些什么声音,很能判断这个村的环境质量,精神面貌、村庄风尚。村庄没有声音,死水一潭,那是个没有生气的死村。过分的喧闹又说明这个村庄有病了,需要整治。区别在于:正常的村音是自然、欢乐、和谐的;而病态的村音是通过机械放大的。正常的声音不吵人,反而让人有一种宁静、祥和、舒适的感觉,能抚慰身心。

说起消亡的村音,我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咱们村里的村音来了。

那时候来往车辆很少,平静乡村的早晨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人们沉浸在欢乐的寂静的睡梦中。“豆腐啦!”是卖豆腐的大嫂喊破了凌晨乡村的寂静。村庄的空气立即活跃起来,家犬汪汪汪地凑上热闹,水洗的蓝天白云。

卖豆腐!卖豆腐!……的叫喊声唤醒了乡村人们的美梦;紧接着屋檐下的麻雀喳喳叫开了,钻进钻出热闹起来了。

人们才吱嘎、吱嘎的门开了,炊烟袅袅升起了。不一会,喜鹊攀高枝喳喳叫开了。正在吃早餐的人们家里坐不住了。三五成群的聚集到村头大树底下,边吃饭边议论着今天的活计。有的小伙子望着喳喳叫的喜鹊,心情特别爽朗。笑呵呵的想:清晨喜鹊喳喳叫,喜事今朝就要到。人们刚放下饭碗,就背起锄头高高兴兴的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嘹亮歌声由村庄飘向田野。

此时乡村里在家的老奶奶洗刷、料理好碗盏,喂了猪鸭鸡鹅等家务后,就坐在纺纱车前摇起了纺纱车,发出了动听的呜、呜、呜……纺纱声;年轻能干的大嫂坐上织布机上有节奏发出嗦-噔、嗦-噔……织布声。她们干得那么认真,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美妙、动听、和谐,就像村子里播放着美妙的交响乐。

九点左右,嘀嘣、嘀嘣……的拨郎鼓响起来了。义乌人挑着货郎担进村了。“鸡毛换糖啦!”孩子们就想起家里换糖的东西。当义乌人息下货郎担,小孩、老人立即拿着用稻草绕过的一把鸡毛围上去。小孩嘴最馋,迫不及待的把鸡毛递给义乌人,义乌人接过鸡毛一掂量,顺手把鸡毛扔进篾篓里,然后掀开铁盒盖;用苏打粉红糖煎熬而成的喷香诱人的薄荷糖出现在孩子的面前,孩子馋得直流口水。义乌人一手拿起一把薄刀,一手拿起一块厚铁片“铛的一声,敲下了一小块薄荷糖给了小孩。小孩马上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太少,再给一点。”于是义乌人笑呵呵说:“好!好!再给你一块.”又铛的一声,敲了小一点的一块。小孩把刚才的那一小块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再加一点。”义乌人不厌其烦的又敲了小小的一块,才应付了这个小孩。(按当地的习俗,鸡毛换糖是:一次不够,两次補凑,三次讨添头。)紧接着是老奶奶把一把鸡毛递过去,嘴里念着:“换几枚针吧?家里的针断了”义乌人接过鸡毛一掂量后说:“两枚针吧。”老奶奶急切地说:“您也太黑心了吧!这是我家一只大母鸡的羽毛,最少也得四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老奶奶获得了三枚针笑嘻嘻走了。接着有的头发换糖的,更有的鸡毛换线的,有的废铜废铁、破鞋换纽扣的……那热闹、高兴劲使人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接着用几块铁片串连在一起,一摇就响起叮当响的永康人边摇着铁片边用浓重永康乡音喊:“补锅啦!铸铜勺!……”这一喊让坐在织布机上的大嫂坐不住了。因为她家的锅铲前天被他的男人铲锅巴时断了,这几天只得用锅勺替代呢!于是她放下活儿拎起断锅铲边跑边喊:“老师傅,给我的锅铲再生吧?”老师傅找了家干净点的家门口息下来。接过断了的锅铲,左看右看,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浦江话说:“你家的锅铲用的时间久了,损耗大,需要加铜才能铸成。”

“可我家没有铜啊?”大嫂说。

老师傅说:“铜我有,但需要加铜料的钱。”

大嫂迫于急于求成满口应允:“好说!好说!那多加斤米吧?”(在乡村米是自己生产的,钱还要设法去换的,所以妇女一般都以几斤米或几个蛋作为工钱)于是大嫂又从家里的炭坛里倒出柴炭,因为按规矩师傅用的柴炭是要东家提供的。于是风箱呼啦!呼啦鼓起来了;锉刀沙沙锉起来了……大嫂始终守在旁边,生怕什么地方出错……

麦收、割稻前又来了一班利镰刀的东阳人。他们进村后先找祠堂、庙宇、厅堂住下来。架起风箱,鼓起炭炉,两个老师傅坐堂加工;几个小徒弟背起竹篮走街串巷边走边喊:“利镰刀哦!利镰刀哦!……这一喊使庄稼人想起了自家的镰刀往年用钝了,必须花几角钱利一下才能用,于是纷纷寻找镰刀交给小徒弟。这十几岁的小徒弟真有点特殊功能:不管你有多少镰刀;不管你驻扎的地方范围有多大;不管你利镰刀的户头再多。他只要用柴炭在镰刀柄上划几横,在东家的墙上划几道。今天拿走的钝镰刀,明天准确无误的锋利镰刀就会归回到东家的手上。

不一会又来了一位毛竹扁担撬着小布袋的本地老年了,嘴里喊着:“补缸补坛啊!”这一喊叫声,惊动了纺纱的奶奶,她想起了前几天老伴给粪缸冲水时,不小心撞破了粪缸,现在正洗干净等着师傅的到来呢!

她立即站了起来,大声地说:“师傅,我家的粪缸破了。你就替咱家补补吧?”

补缸师傅见有人叫他,立即转过头来来到老人面前,和蔼可亲地说:“大姐,你家的粪缸在哪里?”

奶奶立即回答:“就在屋后,你就跟我来吧。”

于是奶奶就领着补缸师傅来到屋后。指着糞缸说:“就是这个啊!你看还好补吗?”

补缸师傅左看右看了一阵子,就说:“这粪缸破在上半只,上半只受力大,以后冲水可要注意了。你拿2两把稻草吧?”

于是奶奶从楼上拿了两把稻草交给了补缸师傅,补缸师傅接过稻草,就在粪缸边一铺,师傅就坐在粪缸边,咚咚咚,唧唧唧地工作起来,然后用几个钳嵌下去。直到把缸补好。

接着又来了肩挑工具担,手摇铃铛凤阳人,嘴里喊着:“修阳伞补碗啊!”这声音惊动了坐在织布机上的大嫂,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儿,站在门口,大声地喊:“补碗师傅,上我这边来吧,我家有几个破碗替咱家补补吧?”

于是补碗师傅就在大嫂门口息下来,拿出自己的小板凳坐下来,接过大嫂的破碗,用针一样的钻头,一只手扶正钻头,另一只手用两指头在拉杆上摇起来,发出丝丝丝的声音打好了穴位,再用头发丝一样的钳子嵌下去涂上一点白花花的东西,就算不好了。

……

上世纪六十年代之前,从早到晚,声应气求。并且只要师傅开口多少工钱,东家很少讨价还价,这也说明人与人之间诚实善良吧。这系列在乡村发出的美妙村音。这平凡和谐的村音是多么受民众欢迎啊!她的声音是那么诱人,那么爽朗。给人们带来希望、带来欢乐、带来幸福……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今天的乡村再也没有“静若处子”的那份美丽,温柔和恬静了。现在的乡村仿佛被变性,变得壮实、生猛。一幢幢高楼像它一块块突起的筋肉慢慢的胖大起来,乡村比原来扩大了几倍;它从早到晚的水晶加工、制锁配件、来往机动车的机器发出刺耳难忍、心力交瘁的吼叫声。有一种亟待宣泄的阳亢之气,使人烦躁不安。每条村道上日夜奔驰的大小车辆隆隆马达声和不知收敛的喇叭声,成了老人小孩的心病。那些当年曾经飘着流萤、鸡毛换糖的古香古色的民居——孩子的天地。一座座自然倒塌,成了野猫、松鼠……野兽的游乐场。昨天的乡村已经死了,或者说脱胎换骨了……

当然,脱胎换骨是好事。但是,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的乡村,怀念她的模样,怀念她的声音,怀念她的和谐、祥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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