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大清早起。兰得财准备离开窑楼,还是与秋影搂搂抱抱、恋恋不舍。听到敲门声,秋影挣脱了身子,走上去拉开房门。
随即,鸨婆迈进屋子,笑嘻嘻地问候:“兰爷,在这儿消遣享受的怎么样?秋影姐儿可是最会温柔、最会体贴人哟。这几日,给您伺候的还算开心吧。”
兰得财自持情场得意,又把秋影搂在怀里赞美:“开心,开心。秋影最最讨人喜欢,待我十分体贴,百般温柔,真是千里挑一、万种风情。没有人能比她更好喽。”
秋影将之推到一边,口气阴阳怪气:“兰爷,您今天有要务在身,就别在磨磨蹭蹭耽搁时间了。还是赶紧收拾随身物品,去到聚宝斋承兑货银吧。”
鸨婆也是眼角一扬,切入正题:“是啊,兰爷今天有要事在身,要赶紧收拾东西,检查一下兑款证件,可不能耽误去到聚宝斋承办业务呀。”
兰得财咧嘴一笑,美滋滋地允诺:“嘿嘿,我今天去到聚宝斋兑出货银。回来之后,就把住在怡春楼的款待费用给你们还上。”
“咳,我就知道兰爷出手大方,办事敞亮,是位讲究排场的人。”鸨婆一边吹捧奉承,一边掏出单据递在对方面前,撇着浪腔说:“兰爷,在怡春楼的消费清单我们已经结算好喽。今天,兰爷去到聚宝斋兑出银子,我们就要如数地收回欠帐喽。”
兰得财识字不多,对于金钱数字却是十分熟悉。他接过帐单一看,诧异地回问:“唉,我在怡春楼只住了三天,这份帐单上面结算的是多少吊铜钱呀?”
“兰爷,我们这种高档的窑楼,消费的金额不能以铜板计算,是用银两计算的。”老鸨子撇着嘴角,振振有词地解释:“兰爷住在这里,我们为您提供的是高级服务,享受的待遇也是最高档次。您在这里三天时间,吃喝、娱乐、住宿、消遣的全部费用……总共合计为一百八十两银子。兰爷消费的这点金额,比起平日来到这里的那些大方主儿,可是数额较少,费用根本就不算高。”
兰得财听罢吓了一跳,感到对方在糊弄自己。他竖起眉毛,质疑地回驳:“什么?我在这里住了三天,就能花掉一百八十两银子?这份帐单你们是不是给我算错了?”
“兰爷,这是怎么说话呢?这几日,您的全部花销费用、都是一笔一笔记录在帐呀。”鸨婆软里藏硬,指着帐单说:“兰爷,您要好好地瞧瞧,这份帐单上面的每一项费用,都是详详细细、清清楚楚。这可是一笔不多,也是一笔不能少呀。再者说,我们每天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账目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怎么会给您一个人算错帐呢?”
兰得财瞪起眼珠子,扯开嗓门争辩:“哼,这份账目绝对有假,消费这么多的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在岫岩的怡春楼,一天的消费就是几十吊铜钱,三天的花销顶多就是几百吊铜钱。此事我心里清楚,你们这是敲诈,是存心讹钱,想要从我的身上勒索去一百八十两银子。”
鸨婆笑里藏刀,给秋影使个眼色说:“兰爷若是不信,可以叫秋影姐儿帮助核对核对,详细地计算一下,瞧瞧这份账单上面到底有没有一笔错帐。”
秋影站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哎哟,兰爷,就你们那个边角旮旯的地方也能有个怡春楼呀?”此时,她面色冷落,方才的柔情一扫而光,变相讽刺:“就凭兰爷这样有钱的财主大腕,还真好意思把你们那个边角旮旯的地方说出口来。请您打听打听,哪里的姐儿能够比得上京城怡春楼的姐儿,哪个地方的花销费用能够跟京城怡春楼比量价格?兰爷去到聚宝斋兑取大笔的货银,怎么能这么掉架,就连这百十两的银子都交还不起呀?”
鸨婆更是咄咄逼人,从嗓子眼里喷出冷笑说:“啧啧,我们京城的怡春楼,还从来没遇见你这样土鳖小气的财东大佬呢。这几天,秋影姐儿对您是体贴入微,情意绵绵,您却是就连吃喝消费的一点银子都想赖帐,真是不知道害臊唉。”
兰得财争讲不过,涨出了满脸血色叫喊:“我不是赖帐,也不是不想给钱。可是,我不能让你们白白地讹去近二百两的银子。”
鸨婆饱经世故,翻脸比翻书还快。冷酷地说:“哼,你欠账不还,反是倒打一耙,还说我们讹诈你。你在这里消遣、娱乐、享受够了,难道还想白吃白喝,拍拍屁股走人呀?”
兰得财生性霸道,哪里吃过眼前之亏。他脚一跺地,恶吼吼地回复:“我根本不是赖帐,而是你们存心想要讹我。”
鸨婆露出凶煞的面孔,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嗓:“棍子”。
房门推开,两位打手走了进来。
鸨婆使个眼色,讥诮地指使:“棍子,这位客人在此吃喝住宿,消遣玩乐了整整三天。欠下我们一百八十两银子,却要诋毁赖帐、不想给钱。你们两个替我问问,今天,他到聚宝斋兑出货银,是否能够按照帐单数目把欠下的银子给我们如数还上?”
两位打手粗壮彪悍,霸气十足。一位豹眼圆瞪,目光里闪出一股寒气,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他一手抓住兰得财的衣领,照准脸面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几掌。
兰得财挨了重重的耳刮子,顿时眼冒火星,流出了鼻血。
另一位面带杀气,两只鹰眼射出凶残的光芒。走上跟前,挥起拳头,照准兰得财的脑袋就要狠砸下去。
兰得财惊魂未定,已经被强势给震慑住了。他脖颈一缩,抱着脑袋连声服软:“我欠债还钱,没想赖帐,你们干吗动手打人呀?等我兑出货银,就一文不少地按照帐单的金额如数还上银子。”
“好,只要兰爷认帐就行。”接着,鸨婆指示棍子:“去把印水拿来,叫兰爷在账单上面签字画押。”
随即,棍子拿了印水过来。
鸨婆把帐单摆在面前,教训说:“兰爷,欠帐还钱,理所当然。请您在账单上面签字划押、按上手印。就是走遍天下,你也休想狡辩抵赖。”
兰得财想耍花招,支吾地搪塞:“咳,你们不必让我签字,非得按什么手印呢?今天,我到聚宝斋兑出货银,保证把欠银送过来,你们就放心吧。”
鸨婆尖刻地说:“哼,那可不行,您别想蒙混过关,跟我敷衍了事。兰爷不给签字划押,若是私自半道跑了,我的欠据岂不是要成为一张废纸?”
兰得财眼珠一转,窃然地朝窗口瞥去,试图逃离出去。
鸨婆对其早有提防,朝棍子使使眼色。两个打手一齐上阵,把兰得财牢牢地控制住了。然后,强迫他在账单上面摁下了手印。
随即,鸨婆把账单交给棍子,命令说:“你们俩个陪着兰爷去聚宝斋。等他兑出货银,必须按照帐单数目,把所欠的银两一文不少地拿回来。”鸨婆老谋深算,着重地指示:“路上,对待兰爷要严加看管,可别让他半道跑了。”
两个棍子唯命是从,点头答应。
兰得财在两个打手的挟制当中,迈出怡春楼,向聚宝斋方向走去……路上,棍子对其严加监督,没有放松警惕。兰得财自知不是对手,伺机逃脱却又不得机会,乖乖地来到聚宝斋的商号门前。
三个人迈进店铺。兰得财走向柜台,两个棍子守在门口。
兰得财朝向脸熟的店员询问:“哎,伙计,我在京城等了三天,赫老板应该回来了吧。今天,我要找赫老板承兑货银了。”
宋掌柜瞧见来人,应声回复:“哦,是岫岩的兰爷。请您稍等一下,我去客厅向老板汇报一声。”随即,他转身走向侧门,迈进了内间客厅。
不一会儿,宋掌柜与赫老板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宋掌柜为之介绍:“赫老板,这位是三天前来过的岫岩客人,要求承兑玉器货款。”
赫老板打量一下对方,郑重地询问:“请问您尊姓大名?”
兰得财回头瞅瞅棍子,一副心慌的样子:“哎,您就是赫宝珠老板,我是岫岩玉器商人郑先瑞的嫡亲大舅哥。我妹夫前段时间给聚宝斋送来一批玉器货物,特此派我前来京城要求承兑玉器货银。”
赫宝珠冷静地追问:“噢,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我姓兰,大名兰得财。”随即,兰得财掏出货据递给对方:“赫老板,这就是你和郑先瑞亲笔签署的货款凭据。”
赫老板接了票据过目之后,神色质疑的退还回来:“兰爷,您出示的这份凭据,的确是本人与郑先瑞老板共同签署的。但是,这批货物自打送到京城,就贮存在库房里面,至今没有销售出去。按照合同规定,兑现货银的日期还为时过早。”
兰得财求财心切,抢话辩白:“赫老板,郑先瑞的货物送来很长时间了,货物怎么还没有销售出去?郑先瑞家里遇到了事情,急等用钱。他特此派我前来京城,打算提前承兑这批货银。”
赫宝珠见其不懂规矩,明确地说:“商务往来之中,办理事情要遵守规则,讲究信誉,按照合同办事。郑老板的玉器货物没有规定销售日期,没有确定销售的时间期限。郑老板家里就是有急事,需要提前预支货款,也必须由货主本人亲自前来京城,双方进行恰谈,才能协商承兑货款的具体事宜和履行细则。否则,当事人如果不能亲自前来承兑货款,承办人需要携带货主本人的亲笔签字,或者持有货主本人的委托证件。而且,双方必须达成一致协议才能考虑货款的承兑问题。”
兰得财迫不及待地嚷嚷:“干什么非得要货主亲自前来承兑货银?郑先瑞是我的嫡亲妹夫,我就是郑老板的大舅哥。我和货主是至里内亲,根本就不是外人。我跋山涉水,远来京城给郑先瑞承兑货款,就是等于给自己的家里承办业务。你们理所当然,应该给我承兑货款,此事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棍子站在门口,听见事情办理不顺,走了过来。两个人对着兰得财比比划划,做出恐吓的一副样子。
赫宝珠瞧在眼里,心里有了警惕:此人形色狂躁,样子贼头贼脑,似乎还有外人干预和插手此事。郑先瑞乃是精明之人,处理事情慎重细致,怎么会派出如此不懂商规的人前来办理业务呢?分析了情况之后,他毅然回绝:“我与郑先瑞在签署合同之际,已经有言在先,货物没有销售出去,不能提前承兑货银。就是遇到特殊情况,也必须由货主本人亲自来到京城商谈此事。否则,任何人都不能一意孤行,随意改变商往规矩,从而破坏商界信誉。”
兰得财茫然无措,说话乱了方寸:“郑先瑞家里遇到了紧急事情,要求提前支取这笔货银,这怎么是改变商往规矩和破坏商业信誉呢?再说,这份货款单据是你赫宝珠与郑先瑞亲笔签字画押立下的真实凭据。货主要求预付货款,你们就该积极配合,给我承兑货银。我持有玉器货主的真实货款凭据,从大老远跑来京城,难道还能讹诈你们吗?”
赫宝珠慧眼酌见,正是怀疑其中有诈,严谨地说:“兰得财,我与郑先瑞签定的货款合约,没有人对此持有怀疑态度。可是,您没有承办人的委托字据,没有当事人的证物证件,没有相关人士能够出面做证。郑老板的这批货物就是销售出去,我也不能给你承兑货银。”
兰得财傻了眼睛,吐露实情地改口辩白:“郑先瑞得了急病,突然离世,他还没来得及给家人留下委托字据呢。所以,我只能带上这份签约合同来到聚宝斋承兑货银。”并且,他强调地争辩:“我持有的这份货款合同,就是你赫宝珠与郑先瑞亲笔签订的货据凭证。聚宝斋若是不给承兑货银,难道还想单方毁约,抵赖货款,欲以私自吞下这笔货银不成?”
听说朋友离世,赫老板非常震惊。他含着痛心和忧伤的表情,沉默地哀思一会儿。然后,清了清嗓音说:“闻知郑老板突然逝世,我们对此深感悲痛。”此时,赫宝珠已经大概地探出虚实,清晰地意识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尚未清楚,其中的疑点太多,必有隐情。他坚定地接着说:“即使郑先瑞老板不在人世,郑家的货物我们也是有据可查。双方的商务往来,必须遵守合同办事:第一,郑先瑞在此贮存的玉器货物没有销售出去,没有规定具体的销售期限。第二,您没有出示货主本人的委托字据,没有当事人的证物证件,没有相关的人士做证。因此,您的兑款手续不全,根本就不合情理。玉器货物就是销售出去,到了兑现日期,你所持有的真凭货据也是等于一张废纸。我们对此拒不受理,不能给予承兑货银。请你不要在此无故纠缠,还是自便吧。”此时,赫老板没有心思与其交谈,转身走进了侧门客厅。
兰得财吃了闭门羹,脸上憋成了猪肝颜色。他脚一跺地,兽性发作地浑骂起来:“你们他妈的聚宝斋想干什么?有什么百年信誉,我明明持有当事人的真凭实据,你们却是不给兑现银子。这不明摆着就是看货主死了,你们想诋毁账单,想要私自独吞这笔货款吗?你们不给承兑货银,我就拿着这份签字货据去到官府衙门状告你们聚宝斋。咱们就去对质公堂,看你赫宝珠还想抵赖不成?”
赫老板回到客厅,叫来手下,吩咐说:“兰得财办理的业务手续不符,说话自相矛盾,漏洞百出。固可窥见其人心术不正,行为不端。况且,我们堂堂的京城商家,岂能容得这种无赖在店内撒野?你们去到前厅处理此事。”
两位手下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兰得财急得血涌脑门,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还在粗口混骂。两个人走上前去,将其连拖带拽,远远地轰出了大门开外。
怡春楼的棍子一时无奈,也跟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