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米酒,是岁月沉淀的佳酿,在记忆的酒坛里,愈发香醇。每一滴都饱含着家的温暖和母亲的深情。
在鱼米之乡的枝江顾家店那片温馨的土地上,母亲可是做米酒的高手,邻里都亲切地称呼她“胡妈米酒”。
记得儿时,临近春节,家里早早便弥漫起蒸米的香气,这是春节序曲中最温暖、最诱人的旋律。母亲总会精心挑选饱满的大米,倒入清水中。她那双粗糙却灵巧的手轻柔地搅动着盆里的大米,水在指尖流淌,米粒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颗米都被她仔细摩挲,确保毫无杂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洗净后,母亲将它们放入蒸笼,灶膛里的火苗欢快跳跃,映红了母亲专注的脸。锅里的蒸汽袅袅升起,弥漫整个厨房,把家的温馨渲染得更加浓厚。热气混合着米香,迫不及待地宣告着美味蜕变的开端,与窗外的冬日暖阳交织,绘出一幅暖人心窝的画面。
待米饭蒸熟,粒粒晶莹,犹如温润的珍珠。母亲轻轻将其铺散开,让热气缓缓散去,就像呵护刚睡醒的婴儿。待温度合适,母亲会郑重地拿出酒曲,如同举行一场庄重的典礼。那酒曲宛如沉睡的精灵,被母亲唤醒,即将施展神奇魔法,赋予平凡米饭醉人的灵魂。它们仿佛是岁月珍藏的珍宝,等待开启奇妙的转化之旅。母亲用那满是生活痕迹的擀面杖,轻轻碾碎酒曲,就像在研磨岁月的礼物,然后均匀撒入米饭中。她的眼神专注又满含期待,嘴角上扬,似乎已预见米酒的香醇。每一个动作都饱含对家人的爱,她轻轻地将碾碎的酒曲均匀铺洒在米饭上,像是在为孩子精心准备珍贵礼物,眼中的光芒比灶火还亮。接着,母亲把它们装入洗净的瓦罐,在中间挖个小酒窝,那是为米酒预留的微笑,也是母亲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再用棉被把瓦罐层层包裹,放在屋内最暖和的角落,仿佛在小心安放一份珍贵的希望,然后便是耐心的等待。母亲做米酒的过程,如同精心筹备的仪式,每个细节都充满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关怀。
记忆犹新的是,八十年代初,我们家是“半边户”,刚分田到户时,作为生产队的“超资户”,家里粮食充足,母亲特别自豪,尤其是她自己种的糯谷打出的糯米,她做米酒的功夫更是发挥到极致。又到春节,脑海里灶膛里的柴火烧得旺盛,红红的火光映着母亲专注的面容,她不时揭开锅盖,查看米饭的火候,用筷子插气眼,热气中,米香渐渐弥漫。
米饭蒸熟,我忍不住偷吃,总被妹妹告发,母亲就骂我是饿死鬼托生,说这是做米酒的饭,吃了做出来的米酒不好。她麻利地把米饭铲到干净的簸箕里,均匀摊开散热,不时用手轻轻翻动,让每粒米饭尽快冷却到合适温度。随后,她郑重取出酒曲,放在碗里,用擀面杖缓缓碾碎,动作轻柔又坚定。接着,把碾碎的酒曲均匀撒在米饭上,双手像编织细密的渔网,仔细搅拌,让酒曲和米饭充分融合。每个动作都不慌不忙,仿佛在讲述古老而温暖的故事,传递着家的味道和温情。直到米饭被酒曲完美包裹,才装入瓦罐,放在温暖处等待时间的催化,孕育出香醇的米酒。等待米酒发酵的日子,我总是满心期待地去查看,轻轻揭开棉被一角,似乎能听见米酒在罐中低吟,诉说着成长的秘密与喜悦。
终于到了启封时刻,瞬间,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像故乡的风,轻柔拂过心尖,打开记忆的闸门。原本紧实的米饭已化为玉液琼浆,色泽温润,如琥珀般迷人。轻抿一口,甘甜在舌尖散开,蔓延全身,暖了脾胃,醉了心魂,仿佛置身温暖花海,被幸福紧紧包围。
那个年代,春节时一家人围坐,桌上那碗米酒是必不可少的主角。父亲在外上班嗜酒如命,可面对母亲做的米酒,他会端起碗慢慢品尝,脸上笑意与满足在米酒香气中散开,仿佛所有疲惫与辛劳都消散。他会夸赞母亲一句“大师傅做米酒没得解”,母亲喜悦地看着我们,眼中满是温柔与慈爱,那目光如同冬日暖阳,温暖着每个人的心。我们几个孩子也争着尝一小口,那甜蜜滋味瞬间点亮新春欢乐,让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米酒搭配汤圆,在杯盏间传递的是亲情,是家的团圆与幸福,是岁月中最珍贵的宝藏。那是我们家最幸福的时光,父母和我们三兄妹……只是无奈,父亲刚退休就因病离去,后来兄长 42 岁时又因车祸英年早逝……
如今,母亲已八十五岁高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痕迹,那是生活的印记,也是爱的勋章。但提到做米酒,她的眼神依然明亮,往昔点滴清晰如昨,似乎那些美好从未远去。那一碗米酒,不只是一种饮品,更是母亲用爱与勤劳酿成的岁月之酒,承载着故乡的烟火气,慰藉着我漂泊的心。无论走多远,无论在何处,只要想起那米酒的香气,心中便有了归属,有了故乡那扇永远为我敞开的温暖家门,和母亲永不褪色的爱。那是深深的眷恋,无法割舍的情怀,如同米酒的香气,萦绕心间,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最永恒的记忆。
母亲老了,做不动米酒了。曾经,她教过媳妇也就是我的妻子在天福庙水库家里做米酒,可我怎么都觉得,再也吃不出小时候母亲做的那个味道!妻子说超市里米酒很多,自己做太费劲。我却和妻子“杠”上了,超市卖的米酒再好,也比不上母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