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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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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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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在沮漳

案头的《屈原研究二十五篇》已翻得卷边,扉页上杨世灿老师的题字还清晰如昨。驻村龙池的夜晚,双休值班的孤寂中总喜欢把这本几乎泛黄的书拿出来,理解儿时就会的那句"路漫漫其修远",杨老师的考据总在墨香里与山风私语,仿佛能听见两千年前的江涛漫过鄂西的层峦。

 阳春三月返城,在和平公园在天然塔正被樱花簇拥。杨老师倚着青石围栏,声音混着江风裹来:"当年从乐平里出发,木船走了三日才到枝江。"他指节轻叩塔身,仿佛叩响时光的门环,说屈原流放时必经的沮漳河曾漫过他的布鞋,说宜昌的三十六载春秋都浸在楚辞的平仄里。

 老人鬓角微霜,眼中却燃着少年般的热忱。他讲屈子涉江的路线时,我忽然看见书中的考据都活成了具象——是乐平里的青石板路蜿蜒向江心,是枝江渡口的芦苇荡摇碎了千年月光,更是一位学者用半生将纸上的文字走成了脚下的山河。

暮色漫过塔尖时,他忽然说:"驻村时读屈子,更懂'哀民生之多艰'的分量。"江风掠过书页,惊起几只白鹭。此刻终于明白,那些泛黄的笺注从来不是凝固的学问,而是一位长者将自己的光阴,酿成了让后人触摸历史温度的酒。

 清明回草埠湖插青,望暮春的沮漳河在枝江境内蜿蜒东去,河水裹挟着细碎的金箔般的阳光,在芦苇丛生的滩涂上漫出层层叠叠的褶皱。这让我想起两千多年前屈原行吟的句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当《楚季寶鐘》在万福垴遗址的黄土地下重见天日,那些被风雨侵蚀的历史密码终于在青铜的纹路里苏醒——原来,诗人笔下的沧浪之水,从来都流淌在沮漳河的粼粼波光中,流淌在楚人筚路蓝缕的记忆深处。

 2012年那个蝉鸣喧嚣的夏日,当挖掘机的铁臂轻轻刨开万福垴村的土层,十件编钟与一件铜鼎带着三千年的时光碎片破土而出。《楚季寶鐘》的铭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楚王室那段隐秘的往事:作器者是“楚季”之孙,受器者正是楚昭王的妹夫钟建与夫人楚季芈。这对在战乱中“钟建负我”逃亡的夫妇,曾在沮漳河畔的枝江土地上重建家园,将楚国的宗庙之音镌刻进青铜的回响。而杨守敬、熊会贞两位学者关于“屈原沧浪之水在沮漳”的论断,也在考古的尘埃落定中得到了最坚实的佐证。

 站在沮漳河的堤岸上,河风送来湿润的草木气息,仿佛能听见楚国先民的足音在河谷间回荡。从河南新郑到丹淅流域,从荆山之麓到沮漳之畔,楚人沿着汉水支流一步步南下,在荒烟蔓草中搭建起“丹阳之都”。鬻熊的哲学在《鬻子》中熠熠生辉,“筚路蓝缕,丹凤朝阳”的精神如同火炬,照亮了楚民族在江汉平原的拓荒之路。楚昭王西奔沮漳时,或许曾在这片河湾驻足,看河水裹挟着落花与星辰东流,正如后来他的子民屈原,在流放途中望穿秋水,将对故国的眷恋化作《九章》里的泣血长歌。

 沮漳河的水哺育了楚国的都城,也滋养了屈原的诗魂。当他在《涉江》中写下“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当他在《哀郢》中悲叹“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那些反复出现的江水意象,其实都指向同一个精神原乡——沮漳河流域的膏腴之地。这里曾是楚季芈与钟建的避难所,是糜郢与季家湖楚郢的故址,是“丹阳聚”的繁华市集,更是屈原心中永不褪色的家国符号。沧浪之水不仅是物理的河流,更是楚人精神的图腾,它既承载着“濯缨濯足”的生存智慧,也倒映着“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求索意志。

 暮色中的沮漳河渐渐沉入深蓝,远处的万福垴遗址在夕照中宛如一枚青铜的印章,钤盖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界处。《楚季寶鐘》的铭文历经千年仍清晰可辨,“万年受佑福”的祈愿穿越时空,与屈原“乘清气兮御阴阳”的宇宙观遥相呼应。原来,这条看似寻常的河流,早已将楚人的坚韧与浪漫、流亡与守望,都熔铸进每一朵浪花的褶皱里。当我们再次吟诵“沧浪之水”的诗句,眼前浮现的不仅是屈原峨冠博带的身影,更是整个楚民族在水泽之乡书写的文明长卷。

 河风掠过耳际,带着古老的回响。沮漳水仍在流淌,带着三千年的星光,带着诗人的叹息,带着青铜的清韵,流向每一个愿意倾听的灵魂。这便是沧浪之水的真意:它不仅是岁月的镜子,更是文明的血脉,在时光的长河里,永远闪烁着楚人“九死其犹未悔”的精神光芒。

  此时此刻,躺平在清江河畔龙池的我,正看着手机里采访杨世灿老师的视频,案头的《屈原研究二十五篇》又翻到《离骚》注疏那章,杨世灿老师用红笔圈点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在纸页上洇开墨色的涟漪。这位能让《离骚》在考据中复活的学者,总让我想起宜昌城边的长江——表面是泛黄的岁月,深处却藏着照见千年的粼粼波光。

 初见杨老师是在天然塔下,他正对着江滩上的芦苇讲《天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屈子的疑问像江水一样漫过时空。"他的手划过空气,仿佛在打捞沉在江底的诗魂。作为屈原第多少代后裔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变成了宜昌人茶余饭后能触摸的温度。有次他指着江心的漩涡说:"当年屈子投江,这沧浪之水便成了中国人的精神原乡。"

 他的书房四壁皆书,最显眼处挂着自撰的对联:"半卷《离骚》浸江月,一襟楚韵洗心尘"。记得他讲《天问》时,曾从楚辞里破译出屈子对长江水文的观察,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地理密码,在他笔下竟成了屈子与故乡水土的对话。"你们这些后裔啊,"他忽然转头望向我,镜片后的目光像江面的晨雾般清亮,"沾的不是我的光,是屈子留在山河里的魂。"

 走读江河的日子曾经重访乐平里,在屈子祠前的香溪畔蹲下身,用手捧起溪水。"两千三百年了,这水还带着《橘颂》的清芬。"水从指缝间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像极了《九歌》里的节拍。他说自己三十六年的宜昌岁月,不过是替屈子照看这方水土,让"路漫漫"的求索精神,能顺着长江的脉络继续流淌。

 暮色中的天然塔已亮起灯光,倒映在江面碎成金鳞。杨老师的身影在石阶上拉得很长,恍若与塔影重叠。忽然懂得,所谓"沾光"从来不是依附,而是当我们捧起《离骚》时,能听见同一个江风穿过千年;当我们凝视沧浪之水时,能看见同一个月亮在学者与后裔的眼中浮沉。在水润着宜昌的土地,也润着每个愿意倾听的灵魂——就像杨老师用半生做的事,让屈子的精神,在每朵溅起的浪花里,重新活了过来。

  八十高龄的杨老师心心念念沮漳河季家湖,我也是感同身受,想象沮漳河在晨光里泛着碎银般的光,芦苇荡深处传来水鸟的清啼。这从鄂西群山中奔涌而出的河流,在宜昌拐了个温柔的弯,便成了屈原《渔父》里"沧浪之水"的注脚——他曾涉过这清冷的河水,衣袂沾满水草的芬芳,将"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叹息,酿成了千年不涸的精神泉眼。

  曾经在秭归河岸边的石碑上,"沧浪之津"四个隶书被岁月磨得发亮。老船工总说,当年屈子路经此地,曾在渡口洗濯冠缨,水纹里便种下了"清者自清"的魂。春日水涨时,河沙里偶尔能捡到刻着楚纹的陶片,恍若屈子行吟的余韵仍在泥沙中沉睡。宜昌人临水而居,洗菜的妇人会对着波纹念两句《九歌》,垂钓的老者能讲出《天问》里的星图,这沧浪之水便成了流动的典籍,将两千年前的清浊之辨,化作了日常里的粼粼波光。

 暮色漫过沮漳时,河水总带着暖金的色调,像极了楚辞里揉碎的夕阳。它流经乐平里的橘园,漫过天然塔的基座,最终汇入长江——原来屈子的精神从不是高悬的星,而是融在每滴水里,照着宜昌人在烟火里守住内心的清澄,让"沧浪之水"的叩问,永远在人间的河床上,流淌出新的回响。冥冥之中,我在清江河畔手捧世灿老师的《屈原研究二十五篇》,或许是我作为屈原后裔该有的样子吧!屈原笔下的“沧浪之水”,最早可追溯至《楚辞·渔父》中那场跨越千年的江畔对话。当屈原形容枯槁地行吟泽畔时,渔父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歌谣作答,这一意象从此成为中国文人精神世界里的永恒坐标。

  回想自己与水有缘四十年,直到今天奔六之人,在世灿老师的指导下才弄懂点“沧浪之水”的含义。郦学家杨守敬通过《水经注疏》考证,屈原流放时行经的“沧浪之水”实为沮漳河。宜昌当阳季家湖楚城遗址出土的“秦王卑命钟”,以及《汉书》“沮水至郢入江”的记载,均指向沮漳河中下游的“沮中”地区。杨世灿先生更提出,屈原《天问》中“吴光争国”的历史场景,正发生在沮漳河畔的麦城。

  或许在今天,无论地理指向如何,“沧浪之水”最终超越了具体河流的范畴。它既是屈原投江殉国的物理空间,也是中国士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精神原乡。正如《渔父》中渔父鼓枻而去的背影,沧浪之水成为两种处世哲学的分界点。在屈原故里宜昌,“沧浪之水”的地理考证与文化传承呈现出独特面貌: 考古实证:当阳季家湖楚城遗址出土的青铜编钟、陶井等文物,与《水经注》中“沮中郢都”的记载相互印证,证实沮漳河流域曾是楚国政治文化中心。

当代阐释:杨世灿先生耗时三十六载考证屈原生平,提出“屈原流放路线即沮漳河沿线”的观点。他在枝江江口的天然塔下讲解《渔父》时,常以沮漳河的潮起潮落喻示屈原“上下求索”的精神。

 生态隐喻:今日宜昌对沮漳河的生态治理,将“沧浪之水”从历史符号转化为现实命题。通过河湖联通工程、磷污染防治等举措,当地人正以实际行动守护这条“流动的典籍”。

  春歌大胆呼吁,从汉水之畔的地理考据到宜昌沮漳的当代叙事,“沧浪之水”始终是中国人精神世界的镜像。它既映照出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高,也折射出渔父“濯缨濯足”的通达;既是历史长河中楚人迁徙的足迹,也是当代长江大保护的生态隐喻。正如杨世灿先生所言:“读懂沧浪之水,方能读懂屈原,读懂宜昌,读懂中国人的精神血脉。”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让两千年前的江畔问答,至今仍在宜昌的山水间流淌出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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