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起飞的鸟儿

她瞧了一眼同事发过来的照片。仅仅一眼，整个人就愣怔住了！

这真的是她吗？

一张憔悴苍老的面容，刺眼而醒目。眼角的皱纹像田间刚犁过的地垄，一道一道，清晰地朝着发际蔓延。脸上斑斑点点，恰似顽皮兔子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肆意又潦草。

时间真是一柄利刃，剥皮割肉后，把瞭望世界的窗口侵蚀得皱皱巴巴。岁月更是无情且冷酷，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一视同仁，把你推向最终的归宿。

她被评为劳动模范的喜悦，瞬间被这张照片冲淡了些许。

刹那间，她有些心酸。有一种想逃离这如同一只猴子般对于生活的复制和模仿。可这种缩命般的人生，能逃离她早就逃离了，她除了“安然接受”，别无选择。

整个上午，她有些黯然伤神。再也不愿看一眼微信里的那张照片，更不可能把它发到光荣榜上。她果断地删除了照片。然而，那张照片却像个调皮的顽童，时不时在她脑海中蹦跶出来，还冲她俏皮地做个鬼脸，时刻提醒着她，岁月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她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地离开电脑，站在窗边，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山丘和天空……

十点多，刚下过一场小雪，阳光明媚而清冷，远处戈壁滩上白茫茫的。她想着雪地里兔子的脚印。

心底涌过一股巨浪，裹挟着过往的岁月，一段段在脑海中放映。那些原本以为的似水流年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如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排山倒海的岁月纷涌，再现当初的模样。

来到这座工业小镇已20年，根已然扎在这片富饶的土地里。昔日的青丝里混杂着一根根白发，若不是经常染发，那些藏起的白发会像雪后初晴的阳光，明晃晃、刺辣辣。

这些年，真不易。她没少折腾了，8年换了四个地方，她就像一只候鸟鸟，在不断寻找栖息地，寻找起飞的方向。人生之路难免颠簸，可话又说回来，谁的人生之路不是起起落落呢？人都有一颗贪嗔痴的心，这便是人间烟火味，谁也逃不掉。

当初，她自己选择了远方，远方于她而言，是一个充满未知的迷幻世界，她生性就不喜欢囿于家园。不管生活赐予她什么样的境地，她都安然接受，用力生活，风雨路上她宛如一个“孤儿”，倔强而执着，韧性而坚强，深一脚浅一脚、泥一段水一段，用力踢腾着生活，朝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努力。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南方人的温婉柔情，骨子里却有着北方亘古的干净与寂寥。历经半生时光，南北两种特质在她身上融合，她就像一只蜕变的蝴蝶，飞跃沧海，跨过昆仑山，也翻过唐古拉山，她看见了更远的远山，见识了天地的辽阔。

人生如梦。人们都这么说。

也的确是梦。一场奇异瑰丽的梦境挂满繁星，一片朦胧而蔚蓝。

梦里，她始终固执地坚守一片阵地，那个阵地叫“信仰”，她如一个虔诚的教徒固执的保持着自己的眼睛和内心，拒绝被凡俗。

偶尔，她也会陷入迷茫，挣扎着想要走出这片阵地，想“还俗”。但走着走着又回去了，怎么也走不出孙悟空用金箍棒画下的那个圈。

后来，她也不再挣扎，就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努力扑腾，褪去曾经的虚妄，真实而真诚地接受人间烟火的洗礼与熏染——这应该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对于自己生命需要的遵从与尊重。毕竟，谁都得敬畏生存法则，敬畏自然规律。世界上本就存在着许多难于言喻的规律，本就不是为了让人“懂”。比如晶莹而凛冽的雪山；比如雪山上孕育生长的奇异的雪莲；比如，梦境。

她不再拧巴，干什么都拼尽全力。理想与现实的区别她拎得清，也拉开一定距离。城南以南不再蓝，城北以北不再美！一重山有一重山的错落，她有她的人生平仄，同域不同语。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把自己的灵魂当成鸟儿放飞在繁星似海的夜空，向着点点的星光起飞。她把一颗挣扎许久的灵魂藏在地老天荒或万丈红尘之中。

努力打理日常生活和工作。工作中，她比年轻人还要拼命，这早已成为她一贯作风。她深知，太阳离开谁都会照常升起，可人却离不开太阳般的希望与力量。

日常接触的大多是90后，和她们相处，她并未感到不适或有沟通障碍。她努力一半源于生活，一半是为日后做一只起飞的鸟积蓄力量。

平日里，她从未觉得自己已然走过半生。岁月沉淀下来的文学特质，让她显得很知性，她始终保持着曼妙的身材，留着一头长发。说实话，她的背影很文艺，宛如一幅水墨丹青画中的留白，有无限想象的韵味在里面。生活中，她的大多数照片都是背影，这不仅因为她喜欢背影所蕴含的意境，更多是因为她的脸上已满是岁月的沧桑，到了不忍直视的年纪。

像今天，这张近距离聚焦面部的特写照片，是个例。她总不能在光荣榜上挂一张背影吧。

她一惯认为，女人的魅力远比容貌重要，那些因容貌而产生的焦虑，是玻璃心表现。她没有，生活也不容她有。

时光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她在匆忙中褪去一个又一个稚嫩的外壳，待云深知处时，褪下的壳已然掩埋在岁月的树荫下。

顿首、怅惘、叹息、留恋，种种迹象和种种情绪吐露着对“年轻热血”的追忆……

她并不惧怕衰老，也不怕岁月再多刻下几道皱纹。

她真正害怕的是多年的梦想来不及实现，成为第二个徐霞客，像一只在山海起飞的鸟——是她一生的梦想。她早就盘算好，退休后畅游大好河山，做自然之子。这是一个永远在前面、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的事物，一个永恒的吸引和诱惑。

她一直以为还有大把的好时间，她会给梦想一张安居的床。

然而今天，这张照片像一面照妖镜，她一下子被照出了原形。

她心里很受挫，多少有些颓废——究竟还有多少美好时光？距离梦想还有多远？只要足够坚持，梦想就真的能实现吗？

她不停地叩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