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潮汕,古朴而厚重,每一砖每一瓦都似藏着故事。在这块土地上,几乎每个村落的深处,都有一个静谧的角落,人们称它为“闲间”。这“闲间”, 没有固定的形式,也不是什么民间组织,只是乡里乡亲(尤其是老人们)就近聚首憩息谈天说地、品工夫茶或自娱自乐的地方。“闲间”通常并不大,屋主人往往人事好较能联络群众,也就有其他乡邻常进去闲聊,谈农事、谈世情、谈各种小道消息,或讲笑话诐古(讲故事)。有的“闲间”里面常挂有一把椰胡或一两支笛子,也常备有象棋麻雀牌之类供人娱乐。因为是男士们闲聊休息处所,女性一般不随便进去。“闲间”还有另外一种教育功能,就是免费教学乐器等。有音乐天赋的农村孩子们多数是在这里学会了吹拉弹唱。“闲间”有性别之分,叫法不同,男性的“闲间”叫“搭埠间”,女同胞的“闲间”叫“姿娘间”。
犹记儿时,父亲常带我到屋后火巷杜猴伯的“闲间”,倾听一众长者品茶论道。那时,我尚年幼,不解茶中滋味,只觉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而老人们口中的奇闻趣事,从暹罗说到猪槽,如王大宝、翁万达、吴殿邦、黄仁勇等潮州先贤,还有潮州民间鬼才夏雨来的笑话故事……这些,让我听得如痴如醉。当然,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明代文状元林大钦的传奇故事。
“闲间”里,几张斑驳的竹椅围成一个圈,中间放着一张老旧的茶几,上面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紫砂壶和几个白瓷茶杯。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茶几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老人们或坐或立,或品茶或闲聊,时而发出爽朗的笑声,时而陷入沉思。
每每此时,我便会趴在父亲的膝头,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的谈话。那些关于祖辈们的往事、关于村庄的变迁、关于潮州文化的传承,都在这一声声笑语中缓缓流淌。我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些遥远的历史画面在眼前徐徐展开,感受到那份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浓浓的人情味。
有一次,一位老者讲起了一个关于村口老榕树的故事。据说那老榕树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保佑全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逢干旱之年,村民们便会齐聚榕树下的仙爷公庙前,虔诚地烧香祈求上天赐雨。而每每此时,那老榕树和仙爷公似乎真的能感应到人们的祈求,不久便会降下甘霖,滋润大地。
我听得入了迷,心中对那老榕树和仙爷公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后来,我曾多次独自前往那里,试图探寻其中的奥秘。但每次都只见到那老榕树和仙爷公像静静地互相厮守,波澜不惊,仿佛一切传说都只是人们的想象。
除了这些传说故事,老人们还会分享一些生活中的趣事。有一次,一个老人讲起了他年轻时上桑浦山砍柴的经历。他说,那时候的山草茂密,野兽出没,他们每次上山都要小心翼翼。有一次,他遇到了一只凶猛的野狼,吓得他魂飞魄散。但他灵机一动,一手紧握柴刀,一手挥舞扁担大声吆喝起来,竟然把那野狼给吓跑了。他得意地笑着说:“看来,这野狼也怕俺砍柴的!……”他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听得我哈哈大笑,心中对那位老人的机智和勇敢充满了敬佩。这些生活中的小事,虽然看似微不足道,但却蕴含着人生的智慧和哲理。
逢年过节大劳热时,“闲间”最为热闹。有锯弦吹笛唱潮剧的,有抽烟喝茶猜谜语的,还有搓麻将玩扑克牌小赌怡情的,那些在外做生意或读书的乡人带回外界的奇闻趣事,让我们这些“土八路”听得津津有味。有人说“闲间”是人际的课堂,很有道理。因为在这里,我不仅听到了许多奇闻趣事,还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老人们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人生的感悟。他们用自己的经历和故事,告诉我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坚强、什么叫发奋成才。这些教诲,如同那袅袅的茶香,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我已离开了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村落多年。但每当我想起杜猴伯那个“闲间”,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仿佛成了我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而那些老人们厚朴的话语和笑声,更是成为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发生在“闲间”里的那些趣事,更是充盈浓浓的人情味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它让我感受到了潮州文化的独特魅力,也让我更加珍惜和感恩过往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庆幸的是,“闲间”没有因社会发展时代变化而消亡,它至今仍散落在潮汕乡村,作为一种独特的地方文化被传承着。我想,人生旅途中拥有一段乡村“闲间”生活挺有意思,因为它让你的生命中多了一方智慧启蒙,多了一种文化滋养,多了一份温馨记忆。
(本文发表于2025年1月27日《百姓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