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长大是一瞬间的,有的人会意识到“他们的选择非常有限”,可是渐渐的也越来越清楚的知道“我们永远都可以做选择”。
下雨了,蝴蝶也活不久了,爸爸妈妈也都走了,就剩下我和姐姐了。
我曾经问过姐姐是否她也有这种感觉,她没有理我摇了摇头否认了我的看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姐姐竟变得如此冷漠。从那以后,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孤独的幽灵,孤零零地飘在这人世间。
我好像没有多少亲人了。
奶奶说人死了会变成蝴蝶飞到亲人身边,蝴蝶是最有灵性的动物,爸爸妈妈会变成蝴蝶来看我的。我一个人哽咽着哭泣,姐姐骂我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转身也嗷嗷地哭。
我知道,奶奶是真心疼我的。可奶奶也老了她总有一天会和现在躺在床上的爷爷一样离开我的,也就是说我知道总有一天她是会死的。
爸爸妈妈走的那晚雨下的特别大,果真如同奶奶说的那样,飞过来一只黑蝴蝶。它坐落在我的杯子上久久不肯离去,这让我想起了父亲的黑衣裳和黑裤子。记忆中,一年到头爸爸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破了就让妈妈缝缝补补就又穿上了。
暴雨把村子里的玉米淹没了,大爷说今年不是个丰收年。黑蝴蝶只停驻了一会就飞向了窗外,我看着它在风中不停地拍打着双翅,不一会就落了下来,死死地摔在了地上……
我和姐姐说大娘也会变成一个美丽的蝴蝶吧。姐姐瞪了我一眼,我瞬间就被镇住了说不出话来,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不喜欢。印象中,姐姐喜欢买各种画帖。有二次元的,还有各种明星的。然后就拿出在阿梅阿姨的百货铺买的铅笔在一张破破烂烂的纸上画来画去。我不懂女孩子的游戏,我喜欢在外面疯跑。我觉得自己在奔跑的时候像是飞起来了一般,如同地里的蒲公英遇到稍微大一点的风就到处飘,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多好。姐姐说,我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叹了叹气又接着画了起来。
大娘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开,姐姐也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我不明白,二个人为啥要握那么久的手,又不敢说话,生怕姐姐揍我。
大娘是有一个女儿的比我姐姐还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天不遂人愿,那个大姐姐得了脑癌。大爷和大娘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都没有治好,医生和大爷劝我大娘把孩子带回家吧。大娘一百个不愿意,又把房子买了……住进了老家的院子里和我们一块生活。那段日子里我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我害怕黑夜,我怕黑夜也会把我带走,像那位大姐姐的生命一样在黑夜中闪着忽明忽灭的光。夜里,我会听到窸窸窣窣的哭声和喘息声延绵不绝。
就如同现在的大娘一样,她睡在床上像一个俄罗斯洋娃娃,我几乎听不到她的气息。脸色煞白没有一丝红晕,大爷也不常来看她都是奶奶照料她。
大姐姐走后,大娘经常来看我姐姐。她总是用手爱抚地摸着姐姐的脸蛋,随着脸蛋接着摸姐姐的头发,会给姐姐带她喜欢吃的东西。大娘说,你真的像红红。说着就又哭了起来。大爷听了就很是懊恼,像什么像,你一定是烧迷糊了!奶奶说我大爷是口是心非,姐姐明明很像红红,只是他不想在回忆起这件事罢了。
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大爷就很少来家。来了也是醉醺醺的躺倒在床上就睡,我怎么叫也叫不醒。醒来之后,就问问我姐:“愿不愿意和他一块生活什么的。”那一阵子,我时不时地看到奶奶找姐姐谈心,也不知道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大娘就睡着了。
我和姐姐一块出去,我在他前面疯跑。向她展示我的速度,她扭曲着脸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
“姐,我想吃跳跳糖!”我大喊,生怕她听不见。
我跑的很快,一下子就飞奔到了阿梅阿姨的百货铺。在那里静等着姐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姐姐一下子抓着我的衣服,就要打我的屁股。还没等她出手,我就大哭。阿梅阿姨叫住姐姐。
“害,小孩嘛,没得事。不要钱。”
阿梅阿姨把二袋跳跳糖放在我的手上,我的心像是雪花融化了一样,瞬间就不哭了。阿梅阿姨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好好学习啊!像你姐姐一样。”说完后又叹叹气。
我和姐姐走远了。我把我的一包跳跳糖给姐姐,姐姐很不屑的扔在了地上。
“我不吃,别人怜悯的食物。”
我不大懂姐姐口中“怜悯的食物”的意思,只感觉姐姐的冷漠让我窒息。女孩子那么讨厌男孩子吗?爷爷之前说过,这男女就像磁铁、正极负极,是会吸引的。看来也不全是真的。
我捡起那包跳跳糖,自己吃了起来。跳跳糖在嘴里一蹦一跳的,我的嘴里很是热闹,我也有朋友了。有时候,我常常感到孤独没有人陪着我,村子里的孩子都不理我说我是没妈没爸的孩子。只有奶奶陪着我,奶奶告诉我要把她的卤味秘诀传授给我。那时候,我们家还开着一个卤味铺。顾客很多在我们村一家独霸,切开的卤肉有一种独特的酱色,吃起来也有和别的卤肉不一样的香味。
我们在村口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大爷。
奶奶说对姐姐说:“你大爷呢?”
姐姐沉默了一会说:“等了他许久也不见人,他之前和我说他有事,如果不来的话就先回去。”
“这个兔崽子,年纪那么大了还不像话!”奶奶咂咂嘴说道。
我在一旁幸灾乐祸发出咯咯的笑声。
奶奶上来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笑就知道笑,成绩总是考不好。你们老师找过我很多次了,考不好以后你就不要上学了跟着我学做卤菜!你看看你姐多争气刚刚还拿了个三好学生嘞……”
我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爷爷看着我又叹了叹气,劝奶奶不要打我。
“男孩子,一般都晚熟,晚熟……”爷爷站在我面前挡住了奶奶。
或许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奶奶饶过了我。
屋外响起了二胡声,拉的像是出殡似的。奶奶叫他们小声点,是一个小瞎子和老瞎子在学二胡。
爷爷老了身体也不是太好。我和爷爷一房,姐姐在隔壁。一到晚上,爷爷的鼾声如雷把我和姐姐整的难以入睡,有时还会隐隐作语,好像他的梦不是太安稳。
我嘴馋的时候就闹着奶奶给我做卤肉吃。奶奶掐了掐我的脸蛋说:“就知道吃了。”
奶奶和我讲卤味该咋做,我之前也多次看奶奶做卤肉。可奶奶都没有和我讲,奶奶看着我很久。她伸出了手,我本能的一缩。没想到奶奶摸了摸我的头。
那时奶奶常常站立一会就头晕气短,但想要做出好的卤肉,奶奶告诉我说开始的部分往往是最关键的。需要将猪肉炒到一定的程度,需十几分钟,不管我怎么劝,奶奶就一直站着,就是为了让我看到猪肉应有的酱色。
奶奶在周末时也不让我好过。
“喂,走了。”奶奶小声地说着,生怕打扰到姐姐和爷爷休息。
我一看时间才五点,“奶奶这才五点,你干嘛啊?”
奶奶拉着我下床,我给你买跳跳糖吃,跟奶奶到外面去。我迅速穿好衣服与奶奶一起。奶奶骑着三轮电车带着我去菜市。
路途颠簸,我像是坐在船上一般摇摇晃晃的,我想入睡,却被奶奶叫醒。
“注意看路,你这个年纪也早该记路了。”奶奶大声地说着。
我们来到了哑巴徐的猪肉铺,看见了奶奶,他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呜呜地叫着。听奶奶说,爸爸之前经常来关顾他的肉铺。他看见我笔划着些什么,我不懂他什么意思。奶奶说,他说你长得跟你爸一个样。
“要哪块?哑巴徐的女儿二丫说道?”
奶奶告诉她:“老样子,不是常见的三层肉,而是肩胛肉,位于猪颈和下胸肉这部分。”
奶奶说完后静静地看着我,拍了拍我的头,强烈的疼痛感像洪水般向我袭来。记住了吗?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奶奶是想让我知道我们家的卤肉是如何制作的,想让我记住每一个制作卤肉的环节。
我也从此知道了我家的肉是从哑巴徐家买来的,每天早上得五点起床为了确保肉质的新鲜;选的肉不是常见的三层肉,而是肩胛肉,位于猪颈和下胸肉这部分。
我问奶奶怎么一下子买了那么多的猪肉。奶奶和我说姑姑要来看爷爷了多买点我们一块吃。
夏天很快就到了,我一直在期盼着姑姑回来。姑姑对我很好,像我妈妈一样。每次她来的时候都会从梅阿姨的百货铺给我带我喜欢吃的零食。我问奶奶,姑姑怎么还不来。奶奶告诉我说,姑姑家里有事情回来的晚一些。我不顾夏天的炎热,每天都在梅阿姨的小卖铺等待着姑姑回我们家,可等到汗水浸透了衣裳也没等到姑姑回来。看我等了许多天,梅阿姨会给我汽水喝,不过我没有要,想到梅阿姨也很辛苦,我对她说我回家喝点水就行。梅阿姨要给我喝水,我忍一忍说不要。梅阿姨把水递到我的手上,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才喝下。
姐姐去了县城里求学,住在了大爷在县城里租的房子。这下又剩我一个人了。我想起姐姐之前对我说,她以后会很少回来了,当时还觉得是假话。我也想和姐姐一块去,大爷带姐姐走的时候,我嗷嗷地哭。大爷根本就不理我,只说了一句我还小之类的就搪塞了过去。
雨又下起来了,蝴蝶又飞起来了,我又想爸爸妈妈了。我哭着向奶奶说,我要找他们,我还是不相信他们离去的事实。雨越下越大了,屋子里只有我和奶奶。奶奶把买好的肉放好,让我看她如何制作卤肉。
“别给我闲着,奶奶对着我瞪着大大的眼睛,把蒜瓣子给我剥好,葱给我剥好,洗好切切放碗里,再把糖给我拿来。待会做的时候给我好好看我会问你步骤的,小兔崽子!”
我立刻拿起屋子里的蒜瓣子和大葱一个个的剥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奶奶。
“抬起头来!”奶奶说。
只见奶奶把锅预热,下薄薄的一层油,再将猪肉入锅,将皮炸到烧饼般的金黄色,这我想起收成好时地玉米。不一会儿油就咕噜咕噜的冒泡,我看到猪肉的油脂和蛋白在一定程度上分离开来。奶奶和我说关于制作食物,时间通常是个关键词。它包含了耐性还有烹饪食物的准确性,时间过长、过短都会导致食物失去它本来应有的味道。 奶奶说,让我时常告诉自己要耐得住性子,要炒足时间,直到每一块肉都上色,有浅浅的焦糖般金黄色的微痕。只见奶奶反复翻炒猪肉,猪肉的每一块都颜色均匀且不变了,奶奶又将猪肉撇向一边或是装到新拿的碗中盛起来。这时,锅底下已经积累了很多的猪油,加入一整碗切好的葱花和拍好的蒜瓣,然后微火,将其炸酥入味即可捞出,沥油过后再盛起来。
这时,需放糖。糖溶化后,转变为金色的粘稠物。奶奶说,糖融化成金色需立即放入猪肉。倘若放慢金黄色的糖会迅速变黑,味道也随颜色而变化,瞬间就会变得又黑又苦。奶奶把锅铲放在我的手上听她的指挥,此时我像只提线木偶一般。奶奶说着拉着我的手做着,糖色第一次由白转黄时就要将肉迅速倾回锅中翻滚,这时,肉上就裹满了糖。接下来就得炝料酒和酱油,奶奶和我说,酱油和料酒需要在锅边烧过,不要直接浇在肉身上,因为酱油遇到热锅,“滋”的一声沸腾起来,会产生奇香。最后再兑清水,没过肉,将之前炒好的油葱和酸入锅,尝尝味道,要比一般的汤咸一些,这时就要转小火慢慢地炖煮。
最后奶奶放了香料,奶奶说不宜放过多,仅仅就加上胡椒粉和几个八角。奶奶不让我买别人家的卤包来卤自己家的卤菜,说得保留自己的一点特色,而且香料过多卤出来的肉吃了对身体也不好。我记着奶奶的话,肉要用上好的,酱要用炒的香的。在炖煮过程中,奶奶让我全程照看,需不停地撇去浮沫,直到肉质松软。后来,每次奶奶做的时候,都让我来当下手,我边听边学,笨是笨了点,可时间一长我对这一整套流程也轻车熟路了。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静静的守候在梅阿姨的百货铺旁。我静静地靠在她门口的杨树上,听着不似从前般爆裂的蝉鸣。我静静地闭上双眼,也许在梦里会遇见姑姑吧,我想。也许在梦中我听见了轮胎和崎岖不平的泥土冲撞的声音,发出“咣当、咣当”般的声响,在半睡半醒之间我好像看到远远地有一辆破旧的三轮电车跌跌撞撞的开过来,声音越来越大。我缓缓地睁开双眼,我本以为我会有想象般的惊喜可是没有,姑姑来了。我连忙飞奔过去,她一下子抱住了我。我看到姑姑带来了一些水果还有自己种在红土地里的几大袋子萝卜,有红的、青的。
“走,我给你买东西吃。”姑姑笑着说道。
梅阿姨也笑了说,来了吗?与姑姑寒暄了几句,送了我姑姑二袋子跳跳糖。
“来要什么,晨晨你来拿!”
我看着姑姑破旧的三轮车,黑黑的轮胎已经被磨平了,留下了淡淡的白和泥土的黄,撑起来为了挡雨的塑料布棚已被风雨和长年累积像是被刀划出了几个口子,又被姑姑用线缝上。
“姑姑……我,我不要了……咱们回去吧!奶奶在家等着你呢,这些东西还得花钱,用这些钱……”
姑姑抱着我,把二袋子跳跳糖塞到我的口袋里。有一滴雨点滴在了我的头顶,是下雨了吗?我没有抬头看姑姑。
“晨晨是最懂事,最听话的小孩!来跟姑姑走。”
姑姑把我抱上了她的三轮车上,我们就这样晃晃悠悠的回家了。
姑姑的到来,打破了家里的死寂。姑姑先去看了爷爷,这时候的爷爷已经需要别人来照顾了。他的四肢僵硬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失去了我小时候的身段显得格外瘦弱。
我也想和姑姑一起看爷爷,却被奶奶赶了出去。
“大人说话,小孩少来!”奶奶对我大声地说道。
姑姑也对我摆了个手势,不让我过来。我就贴在门外偷听。
“爸这个样子,医生怎么说?”
“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我听到了一阵阵交杂哽咽的哭声从房间里面传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不带着爷爷去姐姐学习县城的医院去看病,就像我不知道大爷为什么一直不来家看大娘一样。
“哥,又不在家吧。”
“唉,是的。晨晨大娘生病了也不来看看。”
“他大娘还有希望吗?”
“之前去县城看了,也是没救了。怎么命就那么薄?你也是还不结婚,都多大了!”
“害,先别说我,我能养活自己好好活。”
“不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妈,你就收着吧!”
那天,我也不知道奶奶有没有收姑姑的钱,只记得她们推来推去。
听到姑姑和奶奶的脚步声,我迅速地跑远,假装在玩石子。
“吃饭了!”奶奶对我说。
桌子上摆放着卤肉和馍馍。奶奶对姑姑说,尝尝看看这次的怎么样。我看着奶奶的眼睛闪着点点星光,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姑姑尝着说,这次的感觉和以往的有所不同啊,好吃好吃,感觉肥肉多了一些。
“这是晨晨做的,这小子成绩不好,没想到学起手艺来倒是挺快的。他自己在我的一些习惯上加一些创新,他把肩胛肉和三层肉、猪皮混煮,这样有肥有瘦,显得肉质均匀一些。”
听完了奶奶的话后,姑姑的眼中闪烁着和奶奶眼中类似的光。我仿佛在白天看到了二次星星。
“对了,姑姑说道,你知道最近紫鸢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在县城打工吗?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奶奶显露出很吃惊的样子。
从姑姑和奶奶的对话中,我才得知。这个紫鸢是我大爷的初中同学,和我大爷年轻的时候很要好。
“说不定人家只是回家看看,娘,你就不要多想了!”姑姑劝导奶奶。
“他当年和紫鸢的事,害!我怎么不多想……”说完后,奶奶沉默了好一会。
“我吃好了,妈,我去看看爸和她大娘。”
我独自一人走出屋子,在屋子里呆久了让我感觉到沉闷。可到哪里去找乐子呢?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嗷嗷叫唤的哑巴徐。我记得奶奶带我去菜市的路线,我沿着小路走过去,在路上突然一个陌生的女人叫住了我,我看到她身穿红色和紫色相间的衬衫和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紧紧的像是勒住一般的衬衫显得身材格外丰满、身姿卓越,二个肉滚滚的圆球就这样凹凸起来表现得格外显眼像二个大大的灯泡子和地里面熟透的大冬瓜。我瞬间浑身滚烫,我厌烦这种感觉,身体显得分外敏感。也许是青春期到来,我甚至不敢看那个女人。
“你是晨晨吧,我听过你大爷说过你。叫我紫鸢阿姨就行。”
我被这突然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把头低的低低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让你叫你就叫,多大的人了过几年都改快要娶媳妇了吧,搞得那么害羞干什么?你看你姐还是个女孩子都大大方方的。”
我猛地抬头一看竟是大爷。
“你姑姑到了吧。”
我点了点头。
“行,你去玩吧。我和你紫鸢阿姨还有话要说。”
就这样,我被大爷支了开来。他们往前迅速地走,我在他们后面看着二个紧紧挨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声音随着他们的距离也慢慢地消退。远远地看到紫鸢阿姨好像先走了,只剩下大爷在往回家的方向前行。
我走到了哑巴徐的肉铺子,看到他正在猪肉棚里乘凉耷拉着睡觉。我拿起小石子往棚里面扔出声响,笑嘻嘻的跑到墙后,探出头来观察他作何反应。只见他摇摇头,四周看了一会又耷拉着睡去了。我不服气,又接连扔出了几个石子出去,扔完就迅速地躲在墙后,等待一会后又再次探出头来。结果他还是耷拉着脑袋。
我严重怀疑他的听力,不会说话难不成耳朵也聋。我轻轻地走向前去,没成想他一把就拉住了我。我嗷嗷地叫像只被捉到的雏鸡,哑巴徐的眼睛闪着绿光,看上去像是坟地里的萤火。
“对不起,对不起!”我狂叫道。
没成想他竟摸了摸我的头,我就快要哭出来了,他的手划过我的脸颊抹去了那一滴似出未出的眼泪。我立马平静下来,内心有些许愧疚。
“呦,晨晨来了,又来买肉了,你来晚了没有你要的那部分猪肉,只有炖汤的大骨头喽。”二丫笑莹莹的说。
“姐,我来玩的,家里还有一些肉呢。”
“姐姐以为你是独自来买肉的,你奶奶要把肉铺交给你了呢,你放心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看二丫心情不错,好奇心涌上心头,便问道姐姐你知道那个叫紫鸢的阿姨是谁吗?
二丫姐有些吞吞吐吐的,不像她平时大大咧咧的风格。
“二丫姐,你就告诉我吧,以后我们就买你们这一家的,向我爸以前一样。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不信,咱们俩拉钩!”
看到我信誓旦旦的样子,二丫哈哈大笑了几声。
“好,只是你别告诉你奶奶,这算是咱们俩的一个小秘密。”
看到二丫姐出口,哑巴徐呜呜地叫。
“爹,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没事的,晨晨和我约好了的。”二丫对哑巴徐说道。
哑巴徐直摇头,无奈地耸耸肩。
我知道爸爸生前就和哑巴徐是好朋友,不忙的时候他经常和哑巴徐一起玩扑克,一打就打到天黑。我不懂和一个哑巴有什么好聊的。
“来晨晨进屋说,屋子里有你喜欢的跳跳糖。”
我进了屋子里,通过二丫姐的话,我知道了紫鸢阿姨和大爷的一段过往。
十几年前,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紫鸢姑娘爱上了一个做木工的穷小子,那个时候我的爸爸也跟着爷爷学木工。可怎么也学不会,爷爷知道他不是做木工的材料。可人总要活下去,就算日子过得不好也要好好地活着,这是独属于中国人的智慧,它刻在中国人的血脉里延绵不绝、代代相传。从那个时候起奶奶就带着爸爸去哑巴徐爹的店铺去卖猪肉像现在带着我一样。听人家说“想念家人,但倘若家人已逝,可以从他们从前烧的菜中得以慰藉”,奶奶告诉我:倘若她的身体有恙去世,在这之前想让我趁她意识清楚时,学会她的一门手艺,以后也可以凭借这个自寻谋生。想起之前奶奶的话,我鼻子一酸,不想面对奶奶身体一天天变差的事实,却终究逃不过现实。于是就心生警惕,这卤味是奶奶留给我的念想,自己一定要学会,还要学得精。所以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吧。当时的爸爸也是这样,爸爸和哑巴徐是发小,他老去了,爸爸却不在了……紫鸢当年不顾家人的反对喜欢大爷,她喜欢大爷做的小板凳、小木椅子,她喜欢躺在上面的感觉,在上面懒踏踏的睡去……我想她一定会再做个和大爷结婚的梦。关于木工,我一直想学。大爷就说我不是那副材料,他握了握我的手,反复揉搓,便下了这荒谬的结论。这他妈又不是算命,他也不是算命先生,我想。他和姐姐一样冷冰冰的。
紫鸢的父母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爷爷和奶奶也不愿意。二家的父母有矛盾,紫鸢家庭条件比我们好太多了,像极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爷爷把大爷锁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让他去,紫鸢也去不成我们这里。在这段期间大爷就写信给紫鸢,先交给爸爸,爸爸又交给哑巴徐。大爷后来撬开了锁逃了出去,半夜被爷爷发现把爷爷气了个半死,血压狂飙脑梗犯了,瘫倒在床上。大爷心生愧疚,可对爷爷一辈子也不理解。他也不怎么回家,后来奶奶给大爷介绍了个远村的姑娘大娘……紫鸢阿姨就一直没有结婚……
大爷好像一直没有爱过大娘,不,他没有爱过这个家,他只爱他自己。
我回了家,在门外就听到了阵阵争吵,我知道紫鸢阿姨来了之后,我们家不会安宁的。奶奶说:“你爹都这样了,晨晨大娘还没死呢!你对得起她吗?你以后找谁都行,我就是看不惯她,花枝招展的,这些年指不定干什么勾当呢!你年轻的时候,我就看见她和许多男人疯跑……”大爷说:“那么多年了,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吗?你不要再管我了!”整个屋子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声音。
姐姐突然叫道:“大娘死了!”
我回想起了给爸爸妈妈守灵的日子,现在也一样,奶奶把香和纸钱给我和姐姐,我们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把香插上又把纸钱给烧了。“她是个好女人,她是个好女人……”奶奶像是迷了神一个劲的重复。我哭着问姐姐,我们以后要去哪里?姐姐不理我。我又问,她说我应该有去的地方了。我问是什么地方,姐姐就不说话了,她和我大爷态度一样。姐姐烧完纸就走了,留下我和奶奶。
奶奶看着我,紧紧地抱住我,给我塞了二袋子跳跳糖,吃吧吃了就甜了,生活就甜了。
奶奶对我说:“晨晨呀,你姐姐她,你姐姐她可能要和你大爷一起……”
“一起什么?”我漏出惊恐的表情打了一个冷颤,明明是夏天。
奶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对我说你去找你姑姑吧。
姑姑每次来都会抱着我,她会把我高高举起,我感觉自己会飞像一只小鸟一样飞离了这个地方,不过我舍不得奶奶,我也舍不得爷爷。姑姑的身体软软的、暖暖的,她抱着我的时候,我感觉我不会在打冷颤了,像是身体上盖上了毛茸茸的毛毯。
奶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盆和一个毛巾,上面满是血水,猩红的血水在阳光下像照的透亮,极了熟透的红石榴籽。屋子里满是爷爷的药味,姑姑叹了叹气说爷爷命不久矣,我问姑姑人死了会变成蝴蝶吗?姑姑告诉我会,他们还会变成星星在晚上的夜空永远陪伴着我们。
姑姑对奶奶说:“晨晨大娘会原谅他的,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贤惠。”
奶奶没有说话。
姑姑又说:“娘,你不知道,他们年轻的很多事情,他们,他们早就在一起过了。紫鸢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的女人,只是她不能生育。”
奶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过了几天,大爷穿上了深灰色的西装,紫鸢阿姨穿上了红红的裙子,他们都带着大红花。紫鸢阿姨来的时候,往我手里递了一大把糖果又塞给我二袋子跳跳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的,应该是姐姐告诉她的,可姐姐平时怎么会见到她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没有看见姐姐,于是去找她,我上了二楼看见姐姐在认真地写作业,我把糖果给她。她说,她不喜欢吃甜的。我问她脖子上的项链是谁给的,她说是紫鸢阿姨和大爷给她的,这条项链是紫鸢阿姨的妈妈给她的。
大爷和紫鸢阿姨来家过一段时间后,爷爷就去世了。有人说,爷爷是被大爷气死的,说他不是个好大哥,不是个好东西。奶奶从来没有说这样的话,她只是和大爷斗气说他不应该这样做。爷爷的葬礼上,我看到了哑巴徐和二丫姐,他们给爷爷上了香。
姐姐来了没几天就要走了,这次走我隐隐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把她最喜欢的毛绒玩具带走了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她把我送给他的卡纸也带走了。他和我说,你在这里陪着奶奶,现在奶奶就一个人了,你要多陪陪她。我带着哭腔说,我想和姐姐一块走。姐姐说,紫鸢阿姨和大爷的车只够他们坐的了,还有紫鸢阿姨家的人呢。我把自己做的卤肉给姐姐吃,我问她怎么样?姐姐夸奖了我,这让我很意外。可能是她快要走的缘故。
我跑到奶奶的房间,我大概懂了奶奶说的话,姐姐就要跟大爷过了。我在奶奶的怀里哭,奶奶就拍着我。打开了风扇对着我吹。姑姑在一旁看着我,她哄着我让我睡觉不要想太多。
送姐姐走的时候,我看到了紫鸢阿姨的家人还有大爷。姐姐坐进车里就没有和我再挥手告别。奶奶和姑姑带着我往回走,我的脚步慢慢的,所以觉得回去的路分外漫长。太阳慢慢落了下来,天边有一抹淡淡的黄还有些粉红色的云彩,不一会云就消失不见了,就好像是生命中我们遇见的人。
爷爷的墓碑在村子里外几百米的杨树林,姑姑和我与奶奶说她想再看看爷爷的墓碑看完就要离开了。我们一起来到了爷爷的墓碑旁,姑姑与爷爷聊了聊家常,敬上几杯酒,又磕了几个头。就在这时,天空下起了小雨。姑姑和我告别,我和奶奶说要去送送姑姑。
姑姑的电车逐渐远去了,此时有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神秘力量传到了我的脚上,我的心在喊:去追姑姑!此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鸟飞了起来,身体变得轻盈。我冒着雨不停地跑,不停地喊:姑姑、姑姑……
“回去吧!一会雨该下的更大了!”姑姑大喊。
“姑姑,姑姑,我想你!我不知道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后面大喊。
姑姑停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了我像她每次来家抱住我一样,我的脚由于跑的太快不知道扎了什东西,鲜血直流。姑姑把她的白头巾扯下来,包在我的脚上止血,并对我说。
“来,晨晨跟姑姑走吧。”
我点了点头。我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暖流包裹着我,把灵魂往我的身体里拉过来,我不再“轻飘飘”的了,我不再是那个孤零零飘着的“幽灵”了。
姑姑对着奶奶大喊:“娘,我带着晨晨走了,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奶奶在雨中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
这时,突然有两只蝴蝶落在了姑姑的车棚下“避雨”,它们一只发黑一只发白。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蝴蝶也飞走了,雨点打落在柏油路上溅起的水花好像是成千上万的“透明”蝴蝶,好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想念他们的儿女……
姓名:徐子强 联系地址:安徽省宿州市埇桥区蒿沟镇高滩小学 安庆师范大学 小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