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乳源必背瑶寨,幸好,没有出现十多年前第一次进必背瑶寨时的严重晕车反应。
一下车,微风轻袭,在必备镇党政有关领导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楔在黛色山峦间的那些吊脚楼下,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古村落——必背大村。
一座座像被山神随手安放的、悬于半山腰的吊脚楼,半枕着潺潺溪流,青瓦上似还凝着百年清露,斑驳的木柱依旧存留着的,是祖祖辈辈们的纯朴与温情。
风雨桥檐角处,悬着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叮当声惊醒了沉睡的梯田,也惊起了我的一片遐思。我想起曾今一位勉高(瑶家阿婆)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木楼要听得见土地的心跳,才住得长久。"
顺着青石阶往寨子里走,一缕薄烟自吊脚楼的楼顶升起,在松木梁架间织就薄纱。我们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顺着些许亮光(因那些古老的房子窗户较小,每家每户室内的采光性都极弱),我们看到了悬在灶膛上方被烟熏得乌黑油亮的大肉块,它们顺着琥珀色的烟霞,裹着咸香漫过门槛,扑鼻而来。几个勉昆(瑶家阿伯)坐在灶膛边,悠闲地聊着天,讲着我听不懂的瑶语。
看着那些乌黑油亮的大肉块,我仿佛听见了松脂在柴火里噼啪作响,它们似乎也想加入勉昆(瑶家阿伯)们聊天的行列。松烟在肉纹里游走,肉脂滴落炭火时溅起细小的星子,像极了山神的化身,它们欣慰于这些瑶族同胞们一年辛勤劳作终于有所收获,似乎只有通过此种方式,才能表达它们内心的雀喜之情。
置身于寨子中,我顿觉自己也与那些吊脚楼一起,整个都被浸泡在烟熏肉的醇香里,连同石阶缝隙里的苔藓也一并浸染了咸香的风味。
松脂的清香与米酒的醇厚在空气中发酵,惊动了白鹭掠过的涟漪,也馋住了一些游客们的“酒虫”。闻着酒香,他们觅得一处酿得好酒的人家,热情的勉高(瑶家阿婆)将蒸熟的、被柴火烟熏得金黄的大肉块切成薄片呈上来,因大山深处气温较低,不多会儿,油脂便在盘中碟里凝成琥珀冻。“酒虫”发作的游客们,大快朵颐地吃着烟熏腊肉,品着醇香的糯米甜酒或白酒,笑谈中,一切的城市喧嚣,皆已被他们抛之脑后,临走时,还不忘买上几斤带回家。
此刻,我多想能够在此处住留,哪怕一个晚上也好。
我想听听,那些凝固在时光里,在吊脚楼的回廊间代代传唱的、用瑶语编成山歌的红七军的故事。我想听听,当月光漫过吊脚楼的窗棂时,灶膛边的老人用瑶语哼起的古调,听他们讲诉那些关于迁徙、关于战火、关于瑶族先辈给红军送粮、为红军疗伤时,驮马的铜铃惊飞了漫山飞鸟、战火纷飞的记忆;听他们描述着某年、某月、某日,暴雨冲垮了后山的战壕,村民们是如何从泥土中挖出锈蚀的弹壳,如何将铁器上凝结的、早已化作赭红的朱砂的血珠,被寨老收进祭祀的陶罐……
吊脚楼在晨昏交替中生长,烟熏的肉香,连同生生不息的烟火一起,渗入每一道木纹,滑过舌尖,直达心底。瑶家的情歌,随着炊烟盘旋而上,在吊脚楼的榫卯间织就永恒的结。
山外游客,惊叹于目之所及的飞檐翘角的精巧,而瑶族人家,却依旧安静地劈柴、熏肉、闲时,则修补被岁月蛀蚀的梁木,就像檐角悬着的铜铃,风起时总在讲述:真正的风土,从来都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