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再没有露天的电影院,我再也看不到银幕的反面,你是不是还在做那时的游戏,看着电影的时候已看不见星星……”歌手郁东悠悠地唱着《露天电影》。那怀旧的歌声像一盘色泽依旧的老拷贝,“滋滋……”穿过记忆长廊……
那时,我们都把“露天电影”叫“公演电影”,就是公开免费放映电影,它为过去那些清贫年月增加了无数个毫无经济之忧,只有精神享受的美妙夜晚。公演多是在一些厂矿、院校、部队驻地,以及体育场等处。打探何处公演是一桩乐而不疲的活儿。一旦有了消息,大家便奔走相告,均以先知为快。把书包往炕上一扔,早早地就催母亲做饭。伸头探脑的伙伴在外面不停地做出怪声或打着约好的暗号,可严厉而慈爱的母亲却逼着把饭吃完,心疯得火烧火燎。匆匆扒完碗中的饭,嘴里憋得满满的,像扑食的饿狼一样冲出门去。
而时候往往尚早,夕阳刚隐西山,暑气萦绕不散。男孩子们成群结伙,追打逐斗,女孩子们则抱个小板凳,提前进入“阵地”,占据银幕正前方靠前的“好地方”。夜色降临,好戏登场。周围的山坡、围墙、窑顶、树杈,凡能看成电影的地方,都是或坐或站的人影。破砖烂瓦被争抢一空,昔日的“绊脚石”变为此刻的“垫脚石”,有的还亲昵地贴于臂下,充当起了座椅。天上星光灿烂,地上人头攒攒,一束圆锥状的白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在银幕上投射出扣人心弦的故事,诱引来无数飞虫夜蛾,上下穿梭;萤火般的烟头,忽明忽灭;“前面的低点!”“别说话!”的声音,呼喝着不自觉者伸起的头影和聒噪不停的嘴巴,构成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哗——”,银幕一团暗白,阒静的人群顿时嗡嗡嘈杂。原来,是放映机更换拷贝。于是,观众纷纷放松一下,舒展一下酸菜样的脖颈,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蓄力差的人则乘机挤出人群,避到阴暗处做点不正大光明的私事。电影结束,人们愉快地交谈着剧情,或赞叹着“小豆豆”,或惋惜着夏伯阳,或咒骂着叛徒蒲志高,或哼着“阿吧拉古,阿吧拉古……”的《流浪者之歌》。踏着月色,快乐像一股股潺潺溪流,淌进千家万户。
那时也有外国“大片”,却不是美帝国主义和西方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多是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比较著名的是东欧的那盏“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的影片,像《宁死不屈》、《第八个铜像》等,有战斗场面,故事也感人。它不同于现在大片的是,它不赚票房收入,盈利的是中国人民对世界无产阶级的阶级感情和慷慨援助。还有一部罗马尼亚影片《多瑙河之波》,后来比我年长正值青春期的老兄们记住了片子里的一句经典台词——船长抱起新娘大叫:“亲爱的,我要把你扔到河里去!”而我至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颗漂浮在河面的水雷,黑乎乎的,似乎还有蒺藜样的刺……
也有不能如意的时候。正在银幕前大饱眼福之际,几滴冷雨,不客气地落在脸颊上,溅起满场子“下雨了?”“下雨了!”的躁动。人们恋恋不舍,谁也不愿先离去。这可恼了老天爷,一阵霹雳闪电,很快大雨滂沱,吓得放映员要关机,公演人要收场。呼儿唤女声交织成一片,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最后几名发梢滴水的年青人,诅咒着天气,一哄而散。最可气的是假消息,兴致勃勃地赶了十几里路,闹哄哄围在场院里,三五成群焦急地议论怎么不见动静,连银幕都不张挂?主人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尽管九九八十一遍反复解释,仍无法劝散越聚越多的人。许多人都相信,说不放电影是主人的一种手腕,等人少了就会放,肯定是这样的!要不怎么能来这么多人?甚至有人还会言之凿凿地说出今晚要放的是《铁道卫士》或《侦察兵》等影片的名称。直至月阑更深,灯火渐稀,才开始逐渐失望、绝望离去。翌日,相互见面,首先询问昨夜最后放没放。如言放了,则懊悔不已,痛责自己没有耐心;如听说没有,悬了一夜的心才落了几寸,踏实下来。
露天电影,已在城市消失有年了。满天星斗的夜晚,旧梦里仍有夜半歌声传来,它来自心底色彩斑斓的拷贝,来自已经老去的电影,来自那打了两排齿孔在暗夜里“滋滋……”作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