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我来了

沿着这条路走来时，眼前总是浮现着你的身影，你依旧穿着那件泛白的旧军装，步履坚定，仿佛岁月未曾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一次武装越野赛，我崴了脚，是你把我搀扶回来，你是极有可能夺得第一名的，可惜因为我，你失去了夺冠的机会。我即将退伍的那段时间，做事总是丢三落四，一次值班时，收发完电报，竟忘了通知发信台关机，是你及时发现，避免了可能的事故……

走进村口，路边立着各种造型的石头，尖状的、圆状的、椭圆状的，形态各异。上面还刻着字，字体描成了鲜艳的红色。这些石头就地取材，显得淳朴自然，美观大方。这一定是你的杰作，当兵时你就点子多。

村中一条水泥路，路面整洁干净。路两边是居住在山坡和山下的人家，其中有不少新修的房子。路边有一个村民文化广场，上面有乒乓球台、篮球架，还有其他健身设施。有的村民院内外停放着各种农机具，如拖拉机、播种机、收割机、三轮蹦蹦车，有少数人家还有跑运输的卡车或小汽车。

脚步慢下来，想多看看周围的一切。

村边，大片大片的果树映入眼帘。地边用铁丝网围起来，果树顶上还搭有防鸟防雹网。我知道，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果园。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你打来电话，让我到村里吃苹果。你兴奋地说，这个果园产的苹果品质好。接着给我讲村里海拔多少，适宜果树生长；温差大，日照时间长，因此糖度和色泽都很好。我也没往心里记，我想反正知道好吃就行了。我说，十多年没去了，我抽空去一下，写篇稿子。这本来是一句敷衍的话，没想到你竟兴奋起来，高兴地说，快来吧，那些党员和群众，有好多让人掉泪的事哩，我给你讲三天三夜。我说，你是想让我宣传一下你村的苹果是不是？你说不全是，说着笑了。

今天，终于来了，我得给你道歉。我想告诉你，那次跟你通话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始做准备了，收集关于你那个村的资料，从报纸上找，到电视台找，找熟悉的人了解情况。那几天，我又知道了很多事：你村有段陡峭的山路，你带人硬是从那儿劈下五十多米，从此车辆可以顺利通行；从外村引水，有一段地基全是石头，水管铺不了，你带人从石头上一锤锤凿下去，直到凿出一道深深的石渠。前些年你带病跑省里市里，找项目请专家，带着村民建起果园，还注册了商标，引进先进的筛选流水线，建了让水果保鲜的冷库……更让我感动的是，你病倒了，几次病危，辗转几家医院，最后做了手术，出院的当晚，就开会商量果园的事。此后，你拖着病体一直在果园忙碌。

那次我没有来，是因为我也住院了。年龄一大，身体毛病就多了，后来上班后也常常犯病。住院期间，你来电话问我怎么没去，我说了假话，我说工作忙实在走不开。

我也得说你，咱不是当兵那年龄了，老了要顾惜身体，何况你得了那么重的病？最近才听说了你的事，我忙打通嫂子的电话，通话时一谈到你，她就哭起来，后来她说你做手术回来，明知自己这病，可还是老样子，还是不要命地干。嫂子告诉我说，她劝不了你，让儿子女儿劝你。孩子们哭着求你，可是你咋说了？你说，我知道这病好不了，让我开心点好吗？让我开心，就让我把果园弄出个样子来……

从村民口中，打听到我要去的地方。走过果园，开始上山。说是山，也不算什么山，也就二百多米的高度。山上层层梯田，田内长着玉米、谷子、高粱、大豆、土豆……顺着曲里拐弯的山路一直攀登，在山顶处的草坡前停了下来。

面前是新近堆起的坟墓，坟墓前摆放着一个由山花编织而成的花圈，那些花朵依然保持着它们的鲜艳色彩，显然是有人刚刚放上去。

我目光凝视着它，在草地上坐下。我缓缓从背包中取出一瓶汾酒，轻轻摩挲着瓶身，轻声说道，这是你生前最爱的酒。摆好酒盅倒满酒，我又说，一杯给你，另一杯我干了！说完话，一杯倒在坟前，另一杯一饮而尽。

我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