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凌晨三点,因我的胆囊炎发了,痛苦得要命,不得不捂着肚子往医院里跑。等打完针出来,已是早上八点多钟了。在二楼注射室门前,一个慌慌张张的人拿着一叠化验单撞到了我,正准备责备时,突然发现是我对门的一个邻居。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吱吱唔唔没有正面回答,后来我好像从他的喉咙里“嘣”出二个字“感冒”。
在自动电梯旁,正准备下楼的我又意外地遇到了我的一个表弟,他是这家医院的皮肤科的大夫,我脖子上的这神经性皮炎就是三年前他给看的。虽然较过去几年有所好转,但他一直没能给我治“断根”,我对他当初“一个月好转半年断根”的承诺还耿耿于怀。这次,他见我又来到医院里来了,以为又是来找他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拉到他的诊室,说是要给我做什么“病理分析”。我本来是不想上他这儿来的,但他一句“你是我哥,我还会害你啊?”就让我又稀里糊涂地躺在了他的检查床上。当然,我也因此付出了500多元的“代价”。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我又碰到了对门的男人,看着他手上拿着的化验单,我知道他先前在我面前说了假话。但我没有戳穿他的谎言,但我知道他肯定有他的苦衷,不然他没有理由对我说假话的。我只是对他会意地点了一下头,就走出了诊室的门,
因为对门的邻居对我说过假话,我一直想不明白,出于职业好奇心的驱使,一向粗心不怎么关心邻居的我,开始注意起对门的这户人家起来。经过观察我发现,对门的是个小家庭,常常见他们两口子一前一后出门、关门,再一前一后下楼梯,到了楼下,两人的手就握在了一起。如果是两人在家的日子,柔和的灯光从窗帘的经纬间射出,还能够听到从门缝和窗户飘出一丝丝隐隐约约的音乐。我暗自感叹和后悔:真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呀! 只是我经常不在家,竟然不知道家门口还有这样好的一对恩爱的夫妻。前些时我还为找一对恩爱夫妻的典型事迹,跑到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城里去采访呢!
说来也巧,没多久,这对门男人的父母听说儿子病了,急忙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他。我从老两口与楼下邻居们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话中,知道了他们的一些情况:对门的男人是老俩口唯一的一个儿子,而这小两口结婚已有六七年了,还没有孩子。本来他们是要和老人们住在一起的,只为父亲有哮喘病,怕影响孩子们,老俩口就没有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住到远在天津的女儿家里。这不,老俩口听说儿子病了,急得不行,像着了魔一样,连夜坐了火车就赶来了。
老人总是隔代亲,没有孙辈就愁,这样的心情我们都理解。有一天,我在楼梯口碰到了老爷子,他很郑重地问我说:“我听楼下的大妈说,您是个作家,学问大,我想请问您,什么叫‘丁克’啊”?
我对一脸茫然的老人说,通俗地讲,“丁克”就是不要孩子,两人就这样过一辈子。老人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唉,有时间麻烦您去劝劝他们吧,我们的话他们听不进去。他们也真是的,好好的,丁什么克啊?
我一直忙着我笔下一个人物的命运,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可既然老人“发了话”,我就不得不去“管闲事”了。就在老两口摇着头一前一后步履沉重地走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突然听到对门传来了吵闹声,若有若无的天籁被刻意压低着的吵闹声给冲得七零八落,我偶尔在楼道间还捕捉到了“流产”和“不流产”的字眼。我坐不住了,遂决定上门做些调解。
听到门铃声,对门屋里立马安静下来。男人开了门,看见是我,脸上写满尴尬,女人则一闪身进了卧室。
男人搓着手把我让到了沙发上。男人连连说着对不起打扰了之类的话,就这样扯起了闲篇。我把话题有意扯到了欧美国家的家庭观和生育观,又扯到了“丁克”上,男人的脸又红了起来。男人说:鄢老师,我知道是我爸妈叫您来的。我俩结婚前有个约定,这一辈子就“丁克”了,可是前不久她突然就怀了孕,你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孩子了呢?这不,为人流不人流的事情……打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说完,男人的脸又一阵通红。想必把自己家的隐私告诉了别人,总是脸上臊吧。
这个时候,女人从卧室里出来,眼圈红着,气咻咻地指着男人的鼻子:鄢老师,您给评评理。我现在不想丁克了,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没有孩子,我只是半个女人呀。男人一听,站起身来又想发作,被我一把按住。说实话,我也只是尽尽责任而已。类似于这样的家庭矛盾外人劝解根本不起什么作用的。尽管我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三寸不烂之舌”,但解决问题还要靠当事人。
第二天,小两口破例没有拉手,女人红着眼跟男人去了医院。但是这事情在我们住的楼栋里很快传开了,甚至我们这个社区也都知道了这里有个“丁克”家庭。
不久,邻居们又常常见他们俩人一前一后出门、关门,再一前一后下楼梯,俩人的手就又握在了一起。
前天,我的表弟给我送药来,正好碰到了我的邻居手拉着手从上楼来开门。表弟十分惊奇地问这男人,你的病历上不是写着你家住汉口吗?怎么到了武昌来了?我在给表弟开门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到这一幕,我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表弟摇摇头道:可惜呀,这一对年轻人。见我不解,他说:这男的缺失了生育能力。
我大吃一惊问:前些时他们不是去做了人流手术么?
表弟说:那是为了给男人遮面子,做个怀孕的样子给你们看的——他去我那里作检查时就给我说明了的。他是我的病人,我还能说假话?说起来,这个主意,还是我给他们出的呢!你不知道,他们心里有多苦!
不知怎的,我一挥手竟然把我的表弟掴出去好远。
2014年3月16日于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