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年的秋天,父亲为女儿瑄瑄铸就了一次凄美的重生。
那个深秋,上帝跟四岁的女儿瑄瑄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以一场大火的方式烧焦了女儿的右手,残忍地掠夺了瑄瑄右手的活动功能,还将她推向了死亡的门槛。右肩到右手腕没剩下一块完整的皮肤,仅存的半块皮肤是手背上的,而这唯一的半块没有被烧焦的皮肤还被女儿无意识地扯掉了一大半,最后整只右手只剩下小手指和无名指裹覆着光滑的半截原生皮肤。当瑄瑄危在旦夕,父亲用自己的血液和身上的皮肤换取了女儿瑄瑄的重生。
那天中午,天阴沉沉的,天空断断续续地飘洒着牛毛般的细雨,北风不时地狂欢着,树林与村庄蒙上了惊魂的灰色。女儿用心系好蓑衣绳,背上竹篾帽,仿若一只快乐的鸟儿蹦蹦跳跳地跟着大哥哥一起赶着牛羊向山顶爬去。山风越来越炫耀蛮劲,拽起阵阵林涛,又深情地拥抱着那片土地。
大哥哥提议赶着羊群到山那边野草茂盛的地方去,可二哥认为眼前的草长得喜人,羊儿吃得香,于是决定就在此地落脚。二哥蹲在羊群边傻傻地微笑着盯着低头专心吃草的羊群。瑄瑄感到深秋的北风带来了阵阵寒意,把身上的蓑衣绳系得更紧了,唯恐蓑衣脱落,还打了个死结,蜷缩着小身子坐在草地上。
二哥让瑄瑄在原地把羊群看守住,他到地里掰玉米棒子来烤了吃。瑄瑄满心期待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守着眼前的羊群。稚嫩的小脸迎风愈显可爱,羊群在沉默。
不一会儿,哥哥满头汗珠,开心地抱着玉米棒子回来。接着到周围找来一大堆苦荞杆子,而后掏出偷偷从母亲藏着的箱子里弄到手的火柴盒。不得不说,母亲是个严厉的家长,一直把火种管控得妥妥贴贴,孩子们是无法接触到火种的。这天正巧母亲到远方做客了,不料二哥悄悄找到了火种。瞬间,一大堆苦荞杆子被点燃,火苗迅速升高,在飓风中舞动。“哎呀!二哥,那里是咱们家的祖坟前,不能烧火,否则老祖宗会不高兴的!这里有个刚搅拌过水泥的大土坑,来这里烧!”妹妹急得大喊。“瑄瑄,快让开!”话音未落,二哥将燃烧中的苦荞杆子移到了瑄瑄说的大土坑中,坐在土坑一旁的瑄瑄没来得及躲闪,身上的蓑衣顿时被火舌舔舐。此情此景吓坏了瑄瑄,也吓坏了二哥。二哥先是傻傻愣着,生气中的瑄瑄马上起身跑开。二哥回过神来飞快地追着瑄瑄,想要为她解开身上燃烧的蓑衣。几经追逐,好不容易逮住了瑄瑄,谁知蓑衣的领子居然打了个死结,无法解开。瑄瑄恐慌地挣脱了二哥的手,开始拼命地跑,二哥怎么跑也没能追上瑄瑄。瑄瑄越跑,山风越狂妄,身上的火苗越来越高。就这样,一个在风中拼命地追,一个在拼命地跑。二哥恐惧地喊“停下!”,瑄瑄疯狂地喊“爹,快救我!”。卑劣的火苗在风中狂笑,烧尽了瑄瑄身上的蓑衣,继续燃烧瑄瑄身上的花布尼外套,外套一点点变为灰烬,火苗继续伸出长长的舌头狂舔瑄瑄的肌肤。狂风中,夹杂着肉体的焦臭味。瑄瑄失去理智地狂奔,二哥丧失魂魄地狂追,正如上演着一场荒唐而充满血腥的闹剧。在大山对面森林中砍柴的父亲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时间被吓坏了,忘了放下手中的砍刀,拼命地冲出荆棘,冲出森林,冲下低洼,再爬上山梁,满头大汗地冲到瑄瑄面前。“天哪,我的闺女!”瑄瑄听到父亲嘶哑的呼唤,一个大火人尖叫着扑向父亲,父亲快速将女儿身上的火苗扑灭,使出浑身气力一刀割断女儿脖子上套住的那根打着死结的粗粗的绳子,不忍直视已被大火烧烂皮肤的女儿,立即脱下外套包裹女儿。豆大的汗珠从父亲的额头滑落,和着泪珠簌簌落下。父亲抱上命悬一线的女儿,跌跌撞撞地冲下山梁。冲进家里,随手扯过一件女儿的外衣,急匆匆地将女儿送往乡镇卫生院。一路上,父亲紧咬双唇,嘴唇被咬出了斑斑血迹,却强忍着哭嚎,颤抖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乡镇卫生院拒绝接收瑄瑄入院治疗,因为医院的条件有限,没有达到救治水平。最终,只能将瑄瑄送往县城医院。
手术台上,瑄瑄双眼瞪着头顶的手术大灯,她看到大灯里出现了村子里的学校,她趴在教室外面跟着老师念书。病房里,躺着脸色苍白的父亲,因为家境贫寒无力购买急需的血液,他苦苦央求医生将身体里能抽的血抽出输给女儿。手术盘里,是刚从父亲腿上割下的一块块方形皮肤,每个毛孔都充满着对女儿的担忧,毛孔背面流淌着滚烫的血液。在那个医疗水平有限的年代,是父亲用自己的血液和身上的皮肤从死神的手里夺回了女儿瑄瑄。
那是一个真正重生的秋,烙印着一位了不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