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影
毕业钟声在校园回廊里荡出涟漪时,我们像一群初试羽翼的雏鸟,带着未褪的绒羽便扑棱棱闯入了人世。我栖落在城中某座玻璃幕墙筑就的森林里,阳光折射在二十九层的落地窗上,将格子间分割成明暗交错的迷宫。正是在这座迷宫里,我遇见了他——那位后来成为我青春注脚的同行者。
初遇时的光景总带着琥珀般的色泽。他像株会走动的向日葵,总能将四面八方的目光聚拢成金色光晕。我却是角落里默然生长的绿萝,用叶片在键盘上投下细密的影子。两个迥异的灵魂却因某种奇妙的引力相互缠绕:深夜加班时共享的泡面升腾起相同的白雾,提案被否时碰杯的咖啡溅出相似的苦香,连电梯故障困在十二层时急促的心跳都谱成了和弦。
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定格在某个梅雨季。我们抱着被雨水洇湿的提案书奔跑在写字楼间的夹道,皮鞋踩碎满地霓虹,领带在风中飘成猎猎的旗。他忽然驻足指着天空:"看,双虹!"两道霓虹跨越整座城市,在我们头顶架起虚幻的桥。那一刻我们相信,这座桥会永远横亘在彼此的生命里。
可命运总爱在圆满处落笔锋转折。当他的办公位从我对面搬到独立办公室,当他的西装从平价成衣换成定制剪裁,那道虹桥便开始在时光里褪色。有次送文件经过他办公室,瞥见水晶镇纸下压着合影,却已换作新晋主管们的笑脸。玻璃门折射出我怔忡的倒影,恍然惊觉我们之间早已隔着透明的墙。
离职那日收拾旧物,从抽屉深处翻出团皱巴巴的糖纸——是某次提案通过后他塞给我的庆功糖果。糖纸上的金箔在暮色里忽明忽暗,像极了当年双虹的残影。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编辑许久的告别简讯终究没发送。有时沉默才是最体面的散场礼。
如今每逢雨季,我仍习惯仰望天空。再没遇见那样完整的双虹,倒常见断桥状的残虹悬在天际。某日读到俳句"虹の桥 渡りかけたり 夕立晴",忽然懂得世间好物原就难坚牢。那些被现实消解的桥影,或许本就不是为了抵达对岸,而是为了在记忆长河里投下粼粼波光。
深夜加班的年轻人仍会在楼宇间奔跑,他们的领带也会被风扬起。玻璃幕墙永远折射着新的虹彩,只是不再有谁为某个瞬间停驻。我把糖纸夹进《枕草子》,合上书页时,听见时光在纸页间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