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去一家砂锅店吃饭,他家的米饭和稀饭都是免费的,还顺路。顾客点的饭都是砂锅,虽然内容各有不同,但盛饭的家什,都是烧得黑黝黝的砂锅。这种无差别的氛围,很容易让人满足。
店里的稀饭是小米粥,装在保温桶里,顾客自己在消毒柜里取碗,盛饭,稀饭和米饭都不限量。进店的基本都是熟客,报了要什么砂锅后,店员就忙去了,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
在等餐的过程中,有人会提前给自己盛好米饭,放在眼前的桌子上,低头玩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桌上的米饭,抄起筷子吃两口。店员穿梭在店里,端着白瓷盘子给客人送餐。瓷盘底放少许水,以防烫手,盘子放到顾客眼前时,砂锅在盘中滋滋作响,腾出一缕热气来,进店前胃里簇拥的寒气,瞬间被压下来。砂锅中汤汁翻腾,香气漫溢,吃一口,烫得人不停吸溜。
店老板是个精干的中年男子。忙完一拨后,在顾客吃饭的间隙,他通常会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点一支烟,静静地坐着。他做饭时系着大皮围裙,戴着厨师帽和口罩,卸掉装备后,很清新俊逸的样子。
他一定很热爱他的工作,才让这家小店一直人气满满。
店员大概二十岁出头,是个身材纤细高挑的小姑娘,她长着一对很好看的小虎牙,笑起来很明媚。小姑娘经常忘单,总是绯红了脸,挨着桌子问,麻食砂锅是您点的吧?顾客笑笑,说,不是我的。她不好意思地说声对不起,赶紧又去问下一桌。有顾客闻声赶紧说一声,是我的,是我的。
几天前,忙完工作已经快下午两点,才和同事去这家砂锅店吃饭。过了饭点,店里静悄悄的,我俩坐在吧台跟前等餐。刚坐下不久,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位包着杏黄色头巾,戴着口罩,怀里抱着一大塑料袋衣服,手里提着药盒、碗筷和水杯等杂物袋的中年妇女,正费力地用膝盖往起顶门帘。我赶紧起身,帮她掀起门帘,她说了声谢谢,进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门后的角落处。
她走到吧台跟前点餐时,我惊异地发现,她右边的脸,被一个高出鼻梁很多的紫黑色大瘤子遮得严严实实,眼睛都被挤斜了。她说话的声音像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很嘶哑。老板快速从后厨跑出来,拉过一把凳子,让她坐下,又急忙走进后厨,开始忙活。
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赶紧埋下了头,又不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坐在我旁边靠近墙壁的桌子旁,不停地喘着粗气,低声咳嗽着。她始终没有把头巾拿下来,我透过她头巾的缝隙,发现她光着脑袋。
我们的饭到了,我迟迟没有拿起筷子。她的饭也到了。店员小心翼翼地把砂锅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她依然没有摘掉头巾,起身走到门跟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大搪瓷缸子,一双筷子,回到桌前,低声跟店员说,麻烦你把饭倒在我的缸子里,我手脏。你垫条毛巾,小心把手烫了。
店员赶紧去后厨取了条湿毛巾,老板也跟了出来。店员拿着女人的搪瓷缸子,微微斜倾,放在老板端起的砂锅底下,两人费力地将滚烫的饭菜倒进女人的搪瓷缸子里,老板又赶紧拿碗盛了一碗米饭,放到女人跟前。女人嗫嚅着说,不要米饭了,我吃不完的。老板说,你快吃,米饭是免费的。女人道声谢,又费力地起身走到门跟前,从袋子里翻出一个小瓷碗,示意小姑娘把米饭倒进她的小碗里。小姑娘一回头,已满眼是泪。
我没有吃出我面前这碗饭的味道。街上的人很少,冬天的太阳照样热烈,刺得人眼睛生疼。走出店门,我没有回头,回头,我就会看见还在店里埋头吃饭的她。
她也就要了一碗十块钱的麻食砂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