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香浸染的岁月

老樟树又开花了。细碎的黄绿色小花藏在浓密的叶间，像撒落的星子，在五月的风里轻轻摇晃。我站在树下，看那些小花簌簌地落，落在肩头，落在掌心，落在记忆深处那个遥远的夏天。

那时的老樟树还没有这般粗壮，树干上爬满了青苔，树冠却已经能遮住大半个院子。树下摆着一张竹榻，竹榻上铺着蓝印花布，那是母亲最爱的位置。每到午后，她就会坐在那里，一边择菜，一边给我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樟树的影子斑斑驳驳地洒在她乌黑的发间，像跳动的音符。

记得那年我发高烧，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母亲便采来新鲜的樟树叶，放在铜盆里煮。氤氲的水汽裹挟着樟香在房间里弥漫，那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像山涧的清泉，又像雨后的竹林。母亲用温热的樟叶水为我擦身，她的手粗糙却温暖，一下一下，将燥热与不安都抚平了。我在那熟悉的香气中沉沉睡去，梦里都是樟树婆娑的影子。

后来我去了城里读书，每逢假期回来，总能看到母亲在樟树下忙碌的身影。春天，她收集落花晒干，做成香囊；夏天，她摘下嫩叶，泡一壶清茶；秋天，她将成熟的果实小心收好，说是可以入药；冬天，她又忙着给树干刷石灰水，说是防虫。那棵樟树仿佛成了她的另一个孩子，被她精心呵护着。

如今，母亲依然会在樟树下忙碌，只是她的头发已经染上了霜白，动作也不如从前那般利落。每次回家，我总能看到她坐在竹榻上，手里捧着晒干的樟花，细细地缝进香囊里。她说，这些香囊要留给我，等我离家时带上，闻到樟香，就像回到了家。

我常常坐在她身旁，听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村里的琐事，讲着樟树的年轮又多了几圈，讲着我小时候在树下玩耍的趣事。她的声音轻柔，像樟叶在风中的低语，带着岁月的温润与宁静。我看着她布满皱纹却依然温暖的脸庞，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天，回到了她年轻的怀抱。

樟树依旧年年开花，年年落叶。树下的竹榻还在，蓝印花布却已经褪了颜色。我有时会想，或许这棵樟树就是时光的见证者，它看着一代代人来了又走，看着悲欢离合在树下上演，却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将所有的故事都藏在年轮里。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独自走到樟树下。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一片银白的光网。我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里，仿佛刻着岁月的密码。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我闭上眼睛，任由樟香将我包围，恍惚间又听到了母亲轻柔的呼唤，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樟香。

樟香依旧，岁月如流。这棵老樟树依然挺立在这里，用它独特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那些被时光冲淡却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我知道，只要这棵树还在，只要母亲还在，那些浸染着樟香的岁月就永远不会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