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茶篮盛满春雾

竹篾编织的提梁还沁着潮气，老家的清明总在茶篮晃动的光影里苏醒。母亲当年采茶的竹篮挂在老屋东墙，细密的孔隙间蓄着三十年的云雾，轻轻一碰，便抖落满室春山。

爷爷的竹刀最先剖开晨雾。天光未亮时，他坐在老梨树下破竹，青篾在霜白的鬓角边簌簌飞旋。"留三寸黄篾做骨，七分青篾作魂"，那些削薄的竹片在他掌心翻作茶篮圆弧的脊梁。我至今记得篾条沁出的汁液，在朝阳下凝成翡翠珠子，滴进泥土便化作后山的笋尖。

奶奶往茶篮里垫粽叶的声响比露珠更清亮。她把新摘的艾草芽藏进竹篓底层，覆上还沾着晨雾的茶青。蒸笼掀开时，青团裹着山岚的魂魄滚落竹匾，她总要把最莹碧的那个塞进茶篮夹层。"带着你爷新编的篮子，给你妈送晌午去"，这话顺着石板路上的苔痕，蜿蜒成通向茶山的脐带——那篮底粽叶上，还印着她拇指按压的月牙痕。

林终年笼着纱绡般的雾。她挎着竹篮穿行在翡翠色的光阴里，食指与拇指掐断的每枚茶尖都坠着星子。正午的日光剖开云雾，铁锅里的嫩叶翻卷成苍绿的浪，她腕间的银镯撞上锅沿，清越的声响惊醒了蜷缩的茶芽。茶香沿着竹篮篾缝游走，在梁木间织出朦胧的经纬。而今我立在老灶台前，看见茶垢斑驳的竹篮仍在吞吐雾气——那是她转身添柴时，发梢扫落的半片晨岚。

黄昏时分漫过晒谷场。茶篮倒扣在竹架上，蓄满的雨水映出层层叠叠的影子：爷爷用黄篾修补篮底的裂痕，奶奶往缝隙里填塞糯米，母亲最后一次往篮中放入带露的野山莓。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时，我忽然读懂那些皱褶里的深意——爷爷的黄篾补丁是秋霜，奶奶的糯米是冬雪，而母亲遗留的野莓，正用初春的酸楚酿着夏日的回甘。

暮色渐浓时，所有湿润的往事都开始发芽。茶篮空悬于老屋三十载，那些被篾条分割的光阴，依然在每道细缝里酿着清明时节的雨雾。而今我学着奶奶用山茶油养护篾条，龟裂的提梁上，正有一簇新绿从爷爷削过的竹节处探头，在雪峰山的轮廓里，接住母亲未采完的那片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