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溪三日

罗溪的水是认生的。初入山门时，它只肯在石缝间漏几绺银丝，待转过两道崖壁，方肯将整匹素练抖落开来。我数着青苔上的脚印往深里走，忽有松针簌簌坠入后颈，仰头望去，三十米高的马尾松正把阳光筛成金箔，一片片贴在游人的肩头。

第二日偶遇守林人，竹篾斗笠下藏着张古铜色的脸，耳际银饰晃着山岚。"看树得往上看"，他指给我瞧树冠层叠出的穹顶：鹅掌楸宽大的叶片在最高处招展，中层是楠木舒展的绿云，最底下横着香果树蜷曲的枝桠。三种绿层层洇染，竟把天空浸成了青瓷色。忽听得头顶传来窸窣，原是松鼠蹬落的榛子，骨碌碌滚到腐殖土里去了——那里埋着去年秋天的约定。

白龙洞的瀑流在清晨最是喧闹。我坐在观虹亭里，看水沫飞溅处升起七重纱幔。一对蓝喉太阳鸟突然闯入虹桥，翠羽擦过水帘的刹那，整道瀑布都成了它们的梳妆镜。午后转至鸳鸯岛，百年藤蔓在深潭上织就悬桥，踩着湿漉漉的绿绳过去，对岸岩壁上赫然垂着野百合，六瓣皎白中沁着淡紫，像是谁把暮色揉进了月光。

守林人递来的竹筒饭尚有余温，糯米里裹着新采的柃木花。"我们瑶家说，地涌金莲开在哪，山魂就住在哪。"最后半日只顾溯溪而行。脱了鞋袜踩进沁凉，石斑鱼从趾缝间倏忽来去。腐木上蹲着只红尾水鸲，歪头打量我的倒影。越往源头水越清浅，终于在某处石臼发现秘密——七八朵地涌金莲正从腐叶堆里挣出金黄，花心里盛着昨夜的雨，恍如大地捧出的酒盏。

下山时又经过那株千年银杏。满树扇形叶沙沙作响，惊起三只白鹇掠过林梢。山岚漫过来了，裹着金银花的香，将归途染作流动的琥珀。暗红松针不断落进溪涧，像群山在暮色中拆解自己的年轮。

注：罗溪，是一地名，位于湖南省洞口县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