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峰辞
那些赤红的骨骼刺破晨雾时,我听见群山在吟诵古老的楚辞。八角寨的崖壁生长着时间的年轮,每一道褶皱里都沉淀着晚霞的血脉。丹霞地貌是大地未愈合的伤口,赭红色的岩层像凝固的朝霞,又似女娲补天遗落的朱砂。当第一缕光剖开夫夷江的胸膛,浪花便成了闪光的银鳞,游向云海深处。
瑶家阿妹的银饰在辣椒峰下摇晃,叮当声惊醒了沉睡的崖柏。我看见那些倔强的根系正沿着赭石纹路攀援,把整座山的重量都托付给一粒草籽。采药人背着竹篓沿峭壁行走,身影忽而化作岩壁上淡青的苔痕,忽而融进云气蒸腾的虚空。他腰间悬着的铜铃,正在和六百年前的回声对话。
二、水经注
夫夷江是梳着碧玉簪的湘女,把十八湾柔情绕在山的腰间。竹筏切开翡翠般的水面,艄公的竹篙点破倒映的云影。**玻璃栈道在绝壁折出龙鳞般的光,游人的惊呼惊散了岩鹰的倒影。**白鹭掠过时,整条江都轻轻颤栗,那些被涟漪揉碎的山影,又在波心重新生长成连绵的峰峦。
暮色在骆驼峰脊背堆积成墨,放排人的号子突然拔高,惊起一江星斗。渔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红蓼花浮在靛青绸缎上。深潭里的月亮被水草缠住,岸边的捣衣声却把它浣洗得更亮。老船工说江水记得所有沉船的故事,此刻他的皱纹里正游过一尾银鱼。
三、指纹书
梯田沿着山势蜿蜒,是大地的指纹按在云端。春耕的蓑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老牛踏碎的露珠里,藏着整座山的倒影。稻草人张开双臂,接住从辣椒峰飘落的流云,布谷鸟的啼叫染绿了层层叠叠的秧苗。
晒簟子上的红辣椒在秋阳里蜷缩成火苗,瑶寨的炊烟爬上晒楼,与八角寨的云雾结为连理。老磨坊的水车依然转着明朝的节气,碾槽里沉睡的糯米香,正在月光下悄悄发酵成酒歌。当霜降在辣椒垛上画出白边,晒秋的竹匾便盛满了整个崀山的重量。
四、星图说
玉女岩的溶洞里,钟乳石仍在生长。石幔垂落的褶皱里,渗出亿万年的光阴。石笋的棱线正在丈量银河的弧度,地下河把星光酿成酒,蝙蝠的翅膀掠过时,黑暗便裂开细小的银纹。探险者的头灯惊醒了石笋的梦,那些凝固的浪涛突然活过来,在岩壁上掀起无声的海啸。
云台寺的晚钟撞碎暮色,惊起满山宿鸟。残碑上的铭文正在风化,香炉里的灰烬却开出新的莲花。老僧扫落叶的手突然停顿——石阶缝隙里,一株野兰正对着舍利塔绽放。夜色漫过山门时,八百罗汉的影子在月光里走动。
五、烽火帖
白面寨的残垣长满蕨类植物,石缝里的箭镞锈成蕨叶的经络。摩崖石刻在风雨中长出青苔的皱纹,唯有"还我河山"四个字,仍在崖壁上燃烧。牧羊人的鞭哨掠过古战场,惊飞的白鹇驮着金戈铁马的残响,消失在辣椒峰背面。
红军桥的铁索沁着晨露,木板的裂缝里萌发着车前草。当年马蹄叩击的回声,正在新生的叶脉里流淌。八角寨的瞭望台长出野樱桃,那些酸涩的果实,把1934年的硝烟酿成了擂茶般浑厚的涩。
尾声:归去来
当最后一片银杏叶飘进晒秋的竹匾,崀山开始用晨雾写信。辣椒峰在云海中忽隐忽现,像未写完的句读。丹霞赤壁把影子投进夫夷江,江水便有了擂茶般浑厚的涩。采药人背篓里的忍冬藤正在开花,而八角寨的云雾,已漫过所有归途与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