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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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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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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阳四叠

一、雁影栖霞

当北斗第七星的光斑坠入南岳碑林的裂隙,七十二峰便进入蜃境时刻。我独踞在明代地理图志标注的'雁栖点',看建文年间逃亡者刻在石础上的卦象,正被今晨的雾气缓缓翻译成迁徙的雁阵。檐角的铁马被山风推搡着,叮当声碎成满地清霜。王摩诘说"衡阳雁去无留意",可这里的雁群分明是恋恋难舍的,春来秋往都要在峰顶盘旋三匝,把半空云絮都绕成同心结的模样。

山道旁的古银杏是懂雁语的。枝桠间悬着的红绸飘带,原是香客们系上的祈愿符,经年累月竟被银杏叶浸染成琥珀色。秋风过处,绸带与金叶齐舞,簌簌声里似有千年前范仲淹在此驻马时的轻叹。只是如今烽火台早已湮没,石阶缝里钻出的野菊擎着倔强的金黄,倒像是替古人守着最后一方烽燧。

二、书院苔痕

石鼓书院的月洞门总让我想起老竹根雕的笔筒。青砖缝里冒出的蕨草在墙根织成暗绿锦缎,檐角的滴水兽口中衔着的不是雨水,是李邕碑帖里渗出来的墨香。那方丈余高的《大唐中兴颂》石碑,石面早已被摩挲得油亮如砚,倒映着历代书生青衫的残影。

春深时节的紫藤最是动人。从藏书楼的木格窗里探出花穗,将斑驳的《禹碑》拓片染成淡紫。有白发老者倚着明伦堂的廊柱吹箫,曲调是《平沙落雁》,却总在某个转音处漏进几声雏燕的啁啾。这时节的书院,连石鼓江畔的涛声都带着平仄——老门房扫落叶的竹帚划过青砖,竟与江浪拍岸的节奏暗合。

三、湘浦烟波

湘江在衡州城下拐了个温柔的弯。柳宗元笔下"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橹声虽已难觅,但渡口的青石板上仍沁着千年不散的湿气。晨光初露时,卖菱角的老船娘解缆,船头惊起的水鸟掠过水面,翅尖在波纹上写下无数个"人"字。

暮春的烟雨最宜佐酒。对岸的来雁塔隐在雨帘后,宛如米芾笔下的淡墨侧锋。渔舟系在芦苇荡里,船篷上晾着的蓑衣滴着水珠,将倒影中的青山滴出层层涟漪。忽闻岸上三眼井边的酒坊飘来醪糟香,掌柜的正在檐下翻动酒曲,竹匾里腾起的白雾裹着糯香,混着江风湿漉漉的,醉得渡口垂柳都歪斜了三分。

四、祝融星辉

登祝融峰必要挑雨后初晴的黄昏。七十二峰在云海中浮沉,恍若蓬莱仙岛。望日台边的杜鹃花丛里,不知谁遗落了半卷《南岳志》,书页间夹着的干枫叶,红得比韩愈"祝融万丈拔地起"的诗句还要炽烈。

夜宿上封寺,老僧递来的云雾茶盛在粗陶碗里。推窗见北斗低垂,星光坠在寺前的许愿池中,与沉底的银杏叶纹相映成趣。远处传来隐约钟声,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搅碎满山月色。忽然懂得徐霞客为何在此流连月余——衡山的夜是会说话的,松涛是吟,泉响是诵,连石阶缝里冒出的夜来香,都在用暗香写着偈子。

归途过水帘洞,飞瀑如素练垂天。几个采药人坐在瀑下青石上歇脚,竹篓里的黄精还沾着山露。"这水帘后的石髓,泡酒最养人哩。"最年长的老者捋须笑道,话音未落,忽见彩虹自瀑底升起,将整个山谷染作七彩琉璃。此刻方知,衡阳的山水原是唐诗的注脚,宋词的韵脚,只待有缘人轻轻翻开这卷天地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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