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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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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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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生处有光明

晨风从荔枝林的间隙里淌过来,沾着露水的清冽。矮墙边的青苔在砖缝里织锦,几枝紫藤从墙头垂落,像是云霞被风揉碎后凝成的璎珞。这片被都市人称作"绿肺"的土地,在四月温润的呼吸里舒展筋骨,叶片翻转时抖落的光斑,恰似大地上散落的星屑。

穿过晨雾织就的纱帘,乳白色建筑群若隐若现。光明农场的乳业工坊卧在绿荫深处,常春藤的掌纹爬满红砖墙。透过玻璃幕墙,银亮的管道正输送着蜿蜒的乳香,草地上黑白相间的奶牛低头啃食,脖颈铜铃的叮咚声惊起草尖的粉蝶。年轻的牧人倚着木栅吹口琴,忽然有只牛犊凑近他沾着草屑的裤脚,惹得牧人笑着从口袋摸出块方糖。

往深处走,大顶岭的山影浸在薄蓝的天光里。石阶被百年晨昏打磨得温润,阶缝里的苔藓正用暗绿丝线刺绣。半山观景台悬在云气中,守林的老者正用竹帚清扫落叶,树皮般粗糙的手掌抚过"荔枝王"皲裂的树干。这株五人合抱的古树缀满青果,绒毛裹着晨露,恍若披着霜甲。老者说光绪年间的月光曾浸透它的年轮,说罢从枝桠间摘下半片蝉蜕,轻轻放在我掌心。

转过山坳忽见碧水盈盈,白鹭从芦苇荡掠起,翅尖挑起碎银似的水珠。光明湖倒映着水杉笔直的脊梁,栈道边的野蔷薇开得恣意,花瓣落在水面,被游鱼啄成荡漾的涟漪。垂钓者的竹篓盛着半篓粼光,浮漂在波纹上画着同心圆,忽见银鳞破水,惊散倒影里的云絮。

正午的茶山蒸腾着草木气息。采茶女的蓝印花布头巾在绿浪间起伏,竹篓随腰肢摆动,盛满整个春天的嫩芽。有位扎麻花辫的姑娘忽然直起腰,将沾着茶毫的指尖举向太阳,露水便顺着腕骨滚进袖口。炒茶坊里,老师傅的手在铁锅上翻飞,茶叶蜷缩成墨绿的舟,在灼热的浪潮中浮沉,渐渐溢出封存三季的月光。

碉楼残垣隐在竹林深处,弹痕被爬山虎的静脉温柔缝合。砖缝里的蕨类轻颤如翻阅史册的指尖,七十年前的呐喊已化作竹梢沙沙的私语。孩童们用粉笔在墙根画跳房子的方阵,皮筋翻飞时,沉睡的砖石在阳光下睁开惺忪的眼。

暮色浸染牧场时,归栏的牛群踩碎满地琥珀。挤奶车间的灯火次第亮起,不锈钢容器映着工人的瞳孔,那些眼睛里沉淀着青草的色泽。穿蓝工装的中年人擦拭着管道阀门,和同伴说起女儿考进农学院的喜讯,金属表面便开出朵朵笑纹。温热的鲜奶在管道里奔涌,如银河坠入人间。

月光爬上茶山时,露珠开始在叶尖凝结。巡夜人的手电光游弋在小径,光束扫过处,纺织娘的银梭在草叶间戛然而止。远处的都市灯火在天际线燃烧,而山脚下新栽的油茶树苗正练习舞蹈,细枝在夜风里写下二十年后的绿荫。

育苗温室的玻璃穹顶下,穿白大褂的姑娘俯身记录数据,马尾辫扫过番茄植株的鹅黄花。她腕间的电子表滴答作响,与幼苗拔节的轻响构成复调。那些尚在襁褓中的果实,终将在某个黎明挂起深红的铃铛,摇响属于未来的晨钟。

回望渐远的农场轮廓,忽然懂得"光明"二字原是动词。古树年轮里沉淀的光,炒茶锅底跃动的光,实验室显微镜凝聚的光,正在大地上书写未完的篇章。当牧人把口琴揣回衣兜的刹那,当姑娘为幼苗调整补光灯的瞬间,无数微光正穿过时光的棱镜,折射成这片土地永恒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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