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叠嶂,烟雾缭绕,仿佛天地间的一幅水墨画。春天,水桃花与迎春花在山间嬉戏;夏天,油菜花与牵牛花迎着蜜蜂绽放;秋天,桂花与野葡萄的香气醉人心脾;冬天,雪花与梅花交织,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里是渭北丘壑地区的深山,人迹稀少,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像一缕丝带般时隐时现。这条小路是山里人用双脚踩出来的,通向外界的世界。然而,对于居住在这里的王氏家族来说,这条路既是希望,也是无奈。
上世纪二十年代,王家就住在这片深山中。家里的男丁们肩负着外出采购的重任,步行三十多里山路,趟过十几道没有桥的溪流,才能到达县城。而女人们,因受封建礼教的束缚,裹着小脚,很少出门。
春花是王守山最小的女儿,她的姐姐王梅花是随她的母亲从西府逃难而来的。那年,西府大旱,颗粒无收,春花的母亲带着四岁的梅花一路讨饭,最终在山中遇到了王家的一家人。祖父祖母收留了她们,春花的母亲也因此成为了王家的一员。
春花的父亲王守山是个勤劳的庄稼汉,在祖父的带领下,开荒种地,家里牛羊成群,雇有长短工干活,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然而,深山的闭塞让春花的父亲王守山迟迟未能成家,直到春花的母亲到来,这个家才渐渐完整。
春花的娘进门后一切发生了变化 。这对春花的母亲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因此春花经常听祖母讲述母亲来王家的前前后后……
暮色如墨汁般在山峦间晕染开来,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青瓦屋檐。父亲王守山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惊得院角槐树上栖着的寒鸦扑棱棱飞起。
这是他第三十六次望着山道发呆。
"吱呀-"木门开合带起一阵穿堂风,祖母提着油灯出来:"进屋吧,春寒料峭的。"灯影摇曳中,老人望着儿子的背影叹气。自从前年大旱,这后山越发荒了,连说亲的媒婆都不肯来。老母亲知道儿子的心思。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来,唉!
父亲王守山猛地站起来,烟杆磕在青石板上迸出几点火星。便回了屋。老人紧跟着也进了院,走进自己的窑洞,给老伴说明了儿子的心事,老两口真叫个愁啊!
有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裹着灰布头巾的母亲李玉娥,怀里还蜷着个女娃。两人衣衫褴褛,布鞋早磨破了底,裹着的小脚趾露了出来凝着暗红色的痂。
"行行好…"母亲声音沙哑得像裂帛,怀里的女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小的身子在春寒中瑟瑟发抖,母亲李玉娥赶紧跪下,"使不得!"祖母孙老太忙搀她起来,枯枝般的手拂过母亲李玉娥粗糙的掌心,"西府来的?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灯影里这妇人虽面色蜡黄,眉眼却生得周正,裹着的小脚不过三寸,想来从前也是个体面人家。
窗外忽起一阵犬吠。
姐姐梅花突然尖叫着钻进娘的怀里,浑身抖得像筛糠。王守山抄起柴刀冲出门,只见院墙外闪过灰影,月光下拖着条扫帚似的长尾。
"是狼!"他倒吸凉气。回头看时,母亲李玉娥已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嘴唇咬得发白:"被狼受过惊吓的母女特别敏感。祖母示意让母亲赶紧上炕,母亲李玉娥诉说着她娘俩在山中遇狼情形。
前一天我们娘俩一路顺着山路走,天慢慢黑了下来,在废窑里.."话未说完,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抽搐起来,额角滚烫似炭,睡了过去。
祖母孙老太赶紧翻出珍藏的艾草,在铜盆里燃起青烟。药香弥漫中,老人浑浊的眼突然亮来:"留下吧。"她握住母亲李玉娥生满冻疮的手,祖父王掌柜的烟袋锅在红木方桌子上磕了磕,低沉着声音说:灶上刚好缺个帮手,那就留下吧!
母亲李玉娥把女儿往怀里又紧了紧,腐草的气息混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方才逃得急,小腿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正渗着血。祖母王老太赶紧找来纱布覆上草药给母亲玉娥包裹着伤脚。药香弥漫中,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梅花的高热退了。晨光爬上窗棂,照见灶房梁上悬着的腊肉微微晃动--父亲王守山天不亮就进了山,说要打只野雉给病人补身子。
母亲玉娥继续诉说着她的经历……西府岐山家里没有可吃的东西,都出去讨饭去了,为了活命就抱着女儿出来讨饭,听说山里人家有粮食,顺着山路来了。谁知没被饿死,差点送入狼口。
1923年的春天,西府大旱的第三个月。
母亲抱着四岁的梅花跌坐在黄土坡上,竹筐里仅剩的半块糠饼碎成了渣。远处山影如墨,她想起算命瞎子的话:"往西北去,山里有活路。"
走着走着天快要黑了,找了个废弃的窑洞住了下来,半夜,三丈开外的乱石堆后,两点幽绿忽明忽暗。娘知道是狼,以前听过老人说过山里有狼,狼的眼睛发绿光 。
"娘…."姐姐梅花刚出声就被捂住嘴。母亲李玉娥摸到块棱角锋利的石块,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那畜生却并不上前,反而仰头发出长嚎,并为向前走,声浪撞在峭壁上激起层层回响。娘俩恐惧到了极点
突然,远处亮起一点火光!野狼转身的瞬间,母亲李玉娥抄起石块狠狠砸去。畜生吃痛窜进灌木,她背起女儿就往火光处狂奔。荆棘划破粗布衣裳,血珠滚落在山道上,像串暗红的玛瑙。幸运的是,狼最终离开了,她们才得以逃生。她们顺着亮光找到了王家。这时天刚蒙蒙亮。
王家大院——青石砌的院墙爬满紫藤,院内三只硕大窑洞,四间青砖瓦房,对面一排敞开的牛、骡子、羊,鸡的窝棚,
1924年漫山新栽的果树正开着花,粉白的花瓣落院里,温柔地盖住了那些关于饥饿的惨相,春花的母亲勤劳能干,针线活也做的好,很快融入了这个家。祖母见她心地善良,便提议让她嫁给春花的父亲。起初,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当晚温暖的窑洞里母亲就给女儿改名,王梅花。
1932年秋,不速之客踏着满山红叶而来。姐姐梅花亲爹张老栓拄着枣木棍,浑浊的眼珠扫过院子谷仓金黄的玉米垛:"要么还人,要么还粮!"
祖父将烟袋别在后腰摸出钥匙,亲手打开放窑粮仓门的铜锁。一匹骡子拖着满车麦粒下山时,十二岁的梅花躲在磨盘后,看见生父腰间的酒葫芦晃荡着,洒出几滴掺水的劣酒。
亲生父亲突然找上门来。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还生了好几个孩子,心中愤懑不已。他在王家闹事,要求赔偿。祖父为了息事宁人,答应给他送粮食。
姐姐梅花的父亲带着粮食离开了,再也没有来。王家虽然失去了粮食,但换来了平静的生活。春花的祖母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相信,这个家会越来越好。
1935年冬至,春花的啼哭惊飞了檐下的冰凌。父亲王守山在女儿满月酒上喝得酩酊,抱着酒坛念叨:"一个小子,四个丫头片子..."母亲默默把姐姐梅花新做的虎头鞋塞进襁褓——这个生于雪夜的老小,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黑曜石。
那年山里闹狼灾,春花哥哥永福跟着长工守夜。十四岁的梅花姐姐躲在门缝后,看火光中青年猎户田长顺矫健的身影。他腰间的狼皮箭囊随动作起伏,像暗夜里涌动的波涛……
姐姐梅花在十五岁时嫁给了邻村在她家做活的长工田常顺。
哥哥则被送到大队的初小读书。
1949年开春,区政府的干部踩着残雪进山。永福捧着盖红印的入职通知书,手抖得纸页哗哗响。母亲连夜蒸了二十个白馍馍,哥哥永福忽然跪在羊肠小道上磕头,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梅花姐姐抱着三岁的小女儿来送别。她嫁人八年,眉宇间早褪去了少女的怯意。田长顺打的狼皮成了乡政府的嘉奖状,此刻正在她包袱里窸窣作响。
1953年春,大队扫盲班的汽灯第一次照亮祠堂。十八岁的春花站在条凳上写标语,冻红的手指捏着粉笔,"妇女能顶半边天"七个字歪歪扭扭爬满土墙。王守山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小女儿放开的双足稳稳踩在条凳上,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裹着破头巾的小脚逃荒女人母亲。
春花的童年是在山间的嬉戏中度过的。她和姐妹们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母亲则在灶台前忙碌。祖母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赞叹着这个家的幸福与圆满。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花的哥哥成家,姐姐们也相继嫁人,祖父祖母也一前一后去世了。
同年秋季18岁的春花经邻村的财主介绍嫁给了20里以外离县城不远的财主外甥。
随着时代的变迁,
春花回娘家常常站在山间的小路上,望着远方,她知道,这条小路虽然崎岖,但它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她也明白,无论时代如何变化,这片深山始终是她的根,是她永远的家。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王家在这片深山中扎根,经历了风雨,也迎来了阳光。春花的母亲常说:“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儿女子孙满堂,子孙后代享福吗?”
如今,王家子孙满堂,生活幸福。而那片深山,依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见证着这个家族的兴衰与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