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坡村

二十多年后，我还记得我跟朋友在陕西师范大学门口分手，乘坐44路公交车在交大附近的车站下车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不会想到五年后我就在距离交大不远的地方买房定居。当我像看地图一样看着曾经的自己在那条熟悉的马路上穿越，不得不喟叹命运的不可预测！当时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想尽快找到一间价格便宜的房子，所以当我穿过十字路口时，我不是急于去交大，而是直奔交大旁边的沙坡村。

沙坡村是城中村。当我走进村子时，两边高耸的像鸟巢似的房子几乎占据了上空的阳光，这些房子起初是平房，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这里居住，房东为了挣房租，他们在原来的房顶上添砖加瓦，房子盖的越来越高。

这些高大而丑陋的房子，奇特地互相挨着，像是正要塌掉，却全被定了形。这里的房子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房子里挤满了房客，干什么的都有——鞋匠、苦力、学生、捡破烂的、搞装修的，开饭馆的，街道很窄，就像一道峡谷。有些房客是一个人，有些拖家带口挤在一个小单间。还住着常见的品行端正的饭馆老板、理发师和超市员工等，他们不惹事生非，只顾埋头发点小财。这是一处很具代表性的西安市城中村。

房东住在一楼，为了省钱，他们的屋子很小很黑，需要白天开着灯才能看清四周。街道两边有各类小店，饭馆和理发店居多，街角有一家很大的游戏厅，生意火爆，人头攒动。街道中间有一个垃圾场，臭气熏天。街道上最悠闲的是学生情侣们，他们穿着拖鞋慢悠悠地出入在游戏厅。有房出租的房东会在家门口挂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有房出租”。我把整个挂着出租信息的房子看了一遍，房东均要求一次性支付半年的房租，因无力支付房价，只好放弃。

走投无路时，我看到一位蹲在家门口纳凉的老太太，老太太主动询问我是否要看房子，我跟随老太太走进了庭院，仿佛走进了一个黑洞。庭院很小，有一棵歪七八扭的皂角树。厨房门口有自来水，供租客们使用。老太太进屋带了一串钥匙，我跟着她来到了后院。走到三楼的拐角，她打开了一间房子。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房子里堆放着一堆杂物，大概十来个平米。老太太说如果她要租，她可以安排家人马上将杂物搬走，房费是一百元一个月，也要先支付半年。

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让老太太接受了我，没有预付半年的房费就让我住了。房间的杂物被搬走后，我开始收拾房间：上街买了被褥，还在商店门口找到了几张废弃不用的海报，我在房间的墙壁上贴上了海报。因为房间太小，一张单人床、一把椅子塞进去后，就没有多少空间了，房间没有窗户，就像一个密封的罐头。

收拾房间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模样，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每次回头看她时，她会俏皮地躲起来，接着门口走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是孩子的母亲。女人挽着发髻，皮肤白皙，穿着一条睡衣长裙，她住在隔壁。她向我打听这间屋子的房租，我如实相告，她皱了皱眉头，掀开她家的珠帘钻进房间了。当晚我就住了进去，奔波了一天，我实在太困了，就连半夜蚊子大军来袭都没有让我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醒来，我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房间的四壁爬着无数只黑点。蚊子们因为吸食了太多的血液，体态臃肿，只能静静地爬在墙上消化。我将纸揉成一团，轻轻地贴近那些吸血鬼，使劲摁了下去，只见鲜血四溅，墙壁上的黑点瞬间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血印。这让我想起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巴黎伦敦落魄记》里描写的巴黎那间小旅馆：靠近天花板那里，整天有长长的臭虫队伍在行进，夜里就下来了，像饿死鬼一般，让人不得不每隔几个钟头就起来对它们大开杀戒。”

我背包出门的时候，天色尚早。房东一家在门口支起盛满胡辣汤的大锅，几个年轻人坐在小板凳上吃胡辣汤。巷子里漂着油条、胡辣汤、垃圾车的酸臭味混合的气味，她打听到了去交大的路：走出巷口，向右拐，走上一条彩虹桥，就是交大的东门。

我从彩虹桥一路走下去，路的两边都是高大挺拔的梧桐树，它们的枝叶像斗篷似的完全将上空的阳光挡住，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节，耳边全是密不透风的蝉声。我绕着校园走了一圈，眼前的一切让我沉醉，我暂时将贫困和孤独弃之一旁，因意外获知校外的学生被允许在学校中二和中三楼教室自习的消息让我兴奋不已。中二、中三楼是老建筑，掩映在一片绿荫中。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楼道里装修的很现代，每间教室门口的小窗户上都贴着温馨提示：请勿喧哗。

中二和中三楼就像迷宫一样迂回曲折，布满了大小教室，小教室的门口写着“答疑室”。每间教室的门上方都装着玻璃窗户，因为是夏天，教室里安装的几个大风扇正在高速运转，楼道里很清凉，与楼外的炎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沿着楼道一路走去，眼前看到的景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几乎每间教室都坐满了人，他们都在低头学习，桌子的一角堆满了厚厚的学习资料。我在中二楼一间大教室找到了一张空座位，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开始翻阅带来的学习资料，因终于可以重新打开书本而长出了一口气。教室里很安静，中午时分突然喧哗起来，人群纷纷离开教室，朝外走去。有些人下楼骑着单车走了，更多的人朝学校食堂的方向涌去。我也学习他们的做法：将学习资料摆放在课桌上以示主权。晚上十一点左右，随着人群的离去，我也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自己的小屋。我购买了预防蚊虫的花露水，打开门，先用花露水将屋子的天花板和角落喷了一遍，才安然睡去。

每天天未亮起床，简单洗漱后，出门买早餐，直奔教室而去。中午在街道上随便解决一下午餐，又返回教室，深夜再返回小屋，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作息时间。个体学习和集体学习的成效截然不同，之前在N市一个人奋斗的那些日子，愈发使我认识到集体学习对我来说更为合适。

考研是对一个人意志力的极大考验，但人性无法摆脱惰性，当你选择集体作战时，就像深海中的沙丁鱼，能做到居安思危、抱团取暖，虽然你跟他们陌生，他们可能是你潜在的竞争者之一，但是当你试图偷懒或者心不在焉时，你只需抬头环顾一下教室，他们就像警棍一样监督你、督促你，使你不得不将发散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在书本上。

集体学习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就是信息共享。小到学习资料的购买，大到报考专业的录取、考研政策的导向等。每当中午休息的时候，教室里的讨论会从窃窃私语瞬间转变为大声讨论，这些信息对我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我手头拮据，没有钱去购买最新的英语、政治复习资料，我就根据他们的经验去旧书店淘别人去年用过的资料。

那年夏天，我在沙坡村奋斗了半年，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目的是希望能成为交大的学生，我的努力最终得到了回报。这让我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收获了人生的秘诀：第一个秘诀就是坚持到底，永不放弃；第二个秘诀就是当你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回头再看第一个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