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扁豆
姚正安
小雪那天非但没有雪,气温还比较高。也难怪,老祖宗创制二十四节气时,是以黄河流域的气候为参照的。我之所在的里下河地区属于长江流域,两者之间的气温还是有悬殊的。
上午九点过后,沐浴着初冬的暖阳,驱车去乡下出人情。路程不远,到了目的地,时间还早。我便与一位同是客人的老者,在亲戚家周边转转。
现在的农村与我记忆中的农村大不一样了。亲戚住在一个由几十户人家组织的集中区内,都是单门独院。每户有小菜地,还有花坛,有绿有花,行走其间,感到十分舒坦。小时候的农村初冬,一片凋零,除了星星点点的绿色麦苗,几乎是清一色的灰蒙蒙的。
我在一户门前停下。我的眼睛紧盯着一串串紫花,还有在暗绿的叶子遮掩下长而扁的豆角。我知道那是扁豆,似乎又有些怀疑。头转向老者:“初冬了,扁豆还没拉藤?”
老者微笑着说:“可能是你离开农村的时间长了,不记得啦,扁豆是农村豆类中生长时间最长的,二三月份栽种,直到十一二月才枯死,如果冬季气温高,时间还会延长。”老人指着眼前的扁豆继续说:“你看,扁豆藤还蛮有劲的,扁豆花还在开,小豆角还在长。扁豆一年吃到头,绝不是夸张。”
老人的话激起了我的回忆。老家人喜欢栽种扁豆,扁豆性泼,生长要求极低,墙角根,猪圈旁,篱笆脚下,只要可以攀缘而上,都是扁豆生长的地方。栽种时施足底肥,记得浇浇水,便能蓬蓬勃勃地生长。一到盛夏季节,白扁豆花如一只只小小的白蝴蝶,微风里翩翩起舞,生动极了。紫扁豆花在阳光下发生紫色的光,耀眼迷人。扁豆特别肯结荚,一户人家栽上三两棵,包管吃不完。扁豆怎么吃呢?嫩扁豆连皮带仁炒了吃,水嫩而香。稍老一点,煮了吃,到了深秋,扁豆烧芋头是农民的家常菜。如果豆角的表皮干皱了,说明太老了,不适宜煮,而只能吃豆仁,或者留着做种了。
老人说得对,我离开农村四十多年了,平时也不常下乡,居然将扁豆给忘了。
我走近扁豆架,摘下一串紫色的扁豆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少年,回到了长满扁豆的老家。
老人摘一串豆角,认真地看着,稍后,又将目光转向我,我感到他有什么话要说。
我问:“您是想起了什么吗?”
“噢噢,是的,但我想你一定是知道的。”老人急急地移开目光说。
“您想说什么,我怎么能知道呢?您说吧。”
“这扁豆啊,看是俗物,到处都有,但来路却不简单。”老人顿了顿说:“据史书记载,它是由汉时张骞出使西域时,从身毒,也就是印度带回来的,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黄瓜、刀豆、洋葱、大蒜、香菜,如果不是张骞,我们的祖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这些瓜果蔬菜。”
我被老人说得一楞一楞的,我知道张骞出使西域,司马迁谓之为“凿空之行”(打通道路),我也知道张骞从西域带回不少科学技术和农作物,但不如老人知道得这么详细。我对老人不由心生敬羡。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我问老人。
老人如实告诉我,他早年是学历史的,后来下海经商,退休后回到家乡。他还说了他所在的村庄名,离我的老家远一点,知道,没去过。我们互通了姓名,一起回亲戚家吃饭
那顿午饭虽不是珍稀佳肴,但弥漫着乡情乡味。地道新鲜的蔬菜不说,有两道菜特别入心,一道是菱米子(菱角)烧老鹅,一道是扁豆烧芋头,装在两只大号斗碗里,热气腾腾,缕缕鲜香,进入肺腑,让人飘飘欲仙。还有一道是我从未吃过的菜,--扁豆红烧肉。有一位客人说,这道菜是创新,他搛了一条扁豆入口,嚼了嚼,极其夸张地喊道,扁豆比肉好吃,不信,你们尝尝。我也搛一条扁豆,细品,确实如此。又有一位客人颇内行地说,蔬菜荤烧,大都能产生奇异的效果,像扁豆红烧肉,油都钻进扁豆内了,扁豆能不好吃吗?
扁豆红烧肉,味道真美。
2024.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