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征途

冯金肖

这注定是一场迟到的出发。但在这之前，在无数个繁星点点的暗夜里，这个中年人一次次蓦然回首，已经向自己告白过了千百次。

他依稀看到，曾经那个莽撞懵懂的青年，渐行渐远，忽已至中年。当他暂且放下功名念想、柴米油盐，回首一望，还记得曾经年少的诗与梦吗？他还憧憬少年时候渴望的远方吗？

他的身旁，一双双匆忙的脚步，并没有停歇。一张张略显疲惫的脸上，交织着悲喜和沧桑。

岁月倏忽，红尘万丈。四十岁之前，他所见到的，大都是生的欢愉。四十岁之后，一回病痛，一场哭泣，一次午夜梦回，他开始切肤地触到了老、病、死，逐渐感受到了一点生命的真谛，还有世相的本真。

武陵溪畔，曾经多少落英缤纷。山阴路上，曾经多少逸兴风流。邯郸道上，又有多少黄粱梦醒。

不觉岁月忽晚，山河已秋。这个逐渐走入暮色苍茫的中年人，停下脚步，在斜阳衰草、凄切寒蝉的小哀伤之外，他更见到了天地间独到的风景与大气象。那不再是青年时候柳绿桃红的单一明艳，那是造化的斑斓烂漫与生命的富丽繁复。橙黄橘绿。栌红枫丹。山苍云白。天蓝水碧。青瓦白墙。即便是在主色调的黄里面，也是蕴极变化，无穷无尽，万劫不复。金黄。明黄。暖黄。淡黄。杏黄。鹅黄。青黄。……

这个为衣食奔忙的中年人，暂得卸下行囊，站在这条寥廓的大道上，看到了天地渐晚的这一切。此间斜晖晚照，山林静寂，四野无言。

他两鬓微霜，侧脸一望，又见到了少年时候曾经瞥见的那一条小路。那条小路幽静蜿蜒，光线浮灭，通向了未知之乡。它越过人所罕至的山峦，似乎比远方的远方更远。在生活这座时光分岔的花园里，那条小路就像是一种昭示，不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重新打理包裹，背起行囊，踏上了这条小路。山路曲折，石阶陡峭，西风渐起，星河摇落。他的前方，是曾经少年的期冀，是梦里的远方。他的身后，是世俗的眼光，是众人的不解，是随波逐流的告诫。他知道，这注定是他一个人的跋涉，一个人的征程。

出发既晚，他还可以成为那个沐着朝阳出发的少年吗？步履不停，他还可以成为抵达山巅的一位新人吗？不过他内心里知道，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与飞瀑、流泉、暮霭、松涛、流岚、云海，都已经相互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