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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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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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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麦冬

一盆麦冬

要到每个周末我才能回家,逢上大雪,就要挨上两个周甚至三个周才能回一趟家。在那个又深又狭的长长山冲里教着从更偏远的山旮旯里走来的孩子,我也被孩子们同化了,我早已成了大山的孩子,只是我的母亲还在50里开外的家里忙活着,我多么想能在每个周末回去陪陪她。

山里的孩子真纯朴,就像多年生草本植物,春风一吹,她们就崭露出清新可爱的芽苗。我不敢自诩能在课堂上给他们心灵吹进去多少春风,润进多少甘雨,但我敢肯定,这些孩子一旦走出大山,便会把他们的优势和专长发挥出来,就像一棵棵山楂树,哪怕开出细小的花儿,哪怕结出不太炫目的果实,也足以让大山自慰和欣喜。

又下大雪了,在这1100多米的高寒地带,一场雪往往总要一两个月才能融化。山外人看雪是带着欣赏的眼光,带着奇妙的心情,可日复一日在深涧狭冲里住下来,交通不便,信息不灵,生活用品难得买到,那才叫两眼一抹白。没地方可去,在雪地里转上一圈,大活人顿时好像成了白纸上的几颗枯燥的文字和符号。年轻教师提议去附近山洞掏狗獾,说狗獾肉汤下酒是第一等好菜。可是星期天他们鼓捣了大半天,不仅没有抓着狗獾的一根毫毛,反而有两个小伙子竟将崭新的胶靴划破了。那天,我没有去山洞,却在一条河边的泄沙坎上发现了一种翠绿的植物,它在这冰天雪地中竟长得泼泼辣辣,格外惹眼。我把它采回来,请教一位老事务长,他说那是麦冬,一种贵重的草药,又叫麦门冬。他还说,古代书中经常提到一种花草叫“书带草”的,其实多是麦冬的种属,有的很可能本身就是麦冬。

在开窗便见银世界的日子里,我精心地养着这棵麦冬。先是我班的一个学生从家里带来一只瓦盆,又在来校的路上从冰冻层下面抠出半盆子黑土装在里面;接着老事务长告诉我怎样给它浇水,怎样添肥,怎样才能不让它的叶子枯黄。上完课或是学生回去了的日子,我独自面对着这盆麦冬,欣赏着它被白雪映衬得格外葱翠的叶片,甚至撩拨着它那修长的叶茎,觉得生活里多少有了一点醒神的颜色,一丝触肤的温馨,一抹生命的绿意。

大雪彻底融化了之后的那个周末,我回了一次家,除了带回换用的一些东西和两只咸菜罐,我还把这盆麦冬装在一个尼龙袋里背回了家。母亲很是不解,大老远背回一棵草半盆土做甚?我没有敢明确地告诉母亲,其实,我不想在那儿呆下去了。但母亲从我的神情和口气中知道我的心事,她便问起这盆麦冬的来历。我不记得当时是不是向她说了狗獾、沙坎、老事务长和学生的瓦盆这一些,我只清楚地记得我的头脑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就像把我的人生履历也跟着变成了一片空白一样。

没过多久,母亲去世。幸好我的未婚妻距我家不远,在母亲身体不适的那几天一直在帮着照应。得到母亲去世的噩耗,我连夜步行赶回家里,请求叔伯大爷们协助安排后事。出丧归来,整理母亲的遗物,突然发现她的床边柜角处的那只瓦盆,那盆麦冬竟然还活着,几乎和我带回家来时一样,潮湿的泥土也给疏松过。妻说,母亲起病之后,还说过叫我来家时经常给它浇浇水,松松土,她说春天来了,它会长得更旺些。

我把那盆麦冬抱到太阳底下,让它享受着春天阳光的温暖。同时我对妻子说,要想让它长久地活下去,看来现在得依靠你照应了。这个家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

东西,但它是我的感情的寄托,是我未来的归宿。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我手中接过了那串磨得溜光的钥匙……

我的孩子听说过我在那个山冲做了10年教师,但她却对我和她母亲经常提起的一盆麦冬始终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可以告诉孩子,麦冬的翠绿是这世界上女性的底色,是母亲和妻子在我们背后呈现出来的生命的色素,我希望它也能成为将来女儿人生画卷的颜色。因为它成全了青春,点厾了年华,更渲染了生命。

一盆麦冬不能陪伴我多久,但它的翠绿在冰天雪地里曾经给过我较深的印记,由此我知道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它不是豪华的消受,不是安逸的栖息,也不是小家庭的温馨。人的一生如果没有经历那种山冲冬日的寂寞,没有领略冰天雪地中麦冬的情怀,没有理解母亲孤独的坚韧,没有体会妻子无怨的奉献,那么此生也许就没有让自己感动使自己难忘的细节,更何谈成就一番事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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