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棕花,它在晚霞里格外惹眼,尽管我没有嗅见那浓郁的芬芳。
若干年前,我记住了一树棕花。那时候还住在市委党校的院子里,我的窗子正对着一大片花园,花园里的东西两头各有一棵巨大的棕树,花园中间是一片大白玉兰。我住西头,西头的棕树更峭拔,下截的棕丝早已被人扯走,做了床垫或是打了绳子,只有两人多高处的纤纤棕丝还在,包裹着即将露头的棕花的芽苞。东头的那株也许根本不打算开花,寂寂地,斜挂着一树冷烟。很惭愧,几十年来,我从未见过棕树开花,更无从知道它是怎么添叶结籽的,就向门卫张老请教这方面的知识。我认识那位口语木讷为人敦实的张老,完全缘于四月的棕花。
一晃六年过去,市委党校的老房子已为开发区所更替,推土机的伶牙俐齿也许早就将那院子里的大小白玉兰和两棵棕树啃啮殆尽。我记忆中的窗前棕影也就不复踪影了。机缘总是这么巧妙,2000多个日子之后,我又寻觅到了当年的绿棕,依然是一把挺拔的遮天伞盖,依然是一地的浓密凉荫。更为惹人注目的是,在院墙之上一米的地方,它竟然从碧叶的基部,从紧密的棕丝缠绕的缝隙里钻出了嫩黄的花苞,初看像玉米棒,像粗壮的香蕉,也像童子的赤臂。过了几天,它便挺出微绿的花柄,伸长密集的花穗,垂下沉重的穗序。数一数,有十来茎,由上向下次第层叠,发散,展开。这个小院的墙外,实在是一个隐秘而又人迹必至的地方——镇政府的同志们解决内急的所在。有一天,听见有人在议论这株开花的棕树了,我猜想大概其中也有人没看见过棕树开花,并且久久地打量它而不忍离去。“怎么没闻见棕花的芳香呢,看它开得那么好看?”这话引诱我再细细注目它,果然很美,很闪眼,有几片花序已经从小拳头开成大巴掌了,还褪出一层金黄的胞衣,在暖风中很轻俏地打着旋儿。
它果真没有芳香么?我一直没来得及注意这一点,现在经人提起,我走近它,细心地嗅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儿异香,轻轻浅浅若有若无,又像是春风从远处带来的菜花的温馨和桃花的余韵,恍如梦呓一般地捕捉不住。难怪六年前的案头也曾游荡过这种气息,我还以为那只是春天的一种混合香味,是无论什么地方都可能存在的一种氤氲着的春消息。
我现在发现,怀念一棵树根本不要多少充足的理由。眼下我陡然记起一棵无法再谋面的棕树,就像我在脑海中浅浅浮过门卫张老的影子,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了什么理由。是一缕幽香,一片春阴,一树芭蕉似的劲叶,甚或一丛惹眼的金穗?说不准确,我只能感觉到,当年的那棵树一直随着我在行走,它行走在我的身影里,行走在我的俗世情结之外,行走在我的率性遗忘之中。
我赞同一位作家的观点,即人只要想闻到花的香气,意识就会去逮捉花的香气,不一定真的有花。事物的缘由不在外部,而是在人们的内心。一个具有健全的审美知觉的人,只要你想闻到花香,花香便会从你的心底飘起来。意念会帮助我们看到、闻到、体会到一些我们曾经接触过但并不存在的东西,这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从心而造的生活体验。我没有细切地探访那些喜欢香味的人房中是否长期摆放着檀香料或牡丹香精,但一种树木或花卉的气息比一个人的生命底气要长。
我干脆卷起窗帘,擦净玻璃上的烟尘,抽空就看看盛开的棕花。院子这么小,棕树却能长这么高,棕花也开得这么灿烂,真是沾了惠风时雨的恩泽。我祝福棕榈花开成绮,籽壮如珠,即使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芬芳,甚至压根儿不知道你有开花这回事,你又损失了什么呢?你的内心早已包蕴着一个广袤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