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是我们的父亲山,也是中国的龙脉。我生于秦岭之南,活在秦岭之北。翻越秦岭,那是我生命里最篷勃的记忆。
人生都是为向往活着,未来未知,就有了盼头和动力。我小时侯生活的地方南沟口,沟壑纵横,地无一亩平,大家都说是商洛大山最贫瘠苦焦的地方。中国有句古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也想不到,三十里外如出一辙的金丝峡,竟成了闻名全国的五A级景区,游人如织。我的老家南沟口,斗转星移,说不定多年以后也会成为一处旅游胜地呢。
我小的时候十分瘦弱,我妈说我两岁多了仍不会说话,三四岁了还在地上爬行,是大哥二哥用绳子绑在我的腰间托着,走遍了南沟口的田间地头,山山岭岭。也许上苍眷顾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却翻越秦岭,到过商洛大山之外的很多地方。
生在秦岭大山里,拥有一身力气是非常重要的,石匠,铁匠,猎人,哪一行都需要一个强壮的好身体。我爹是一个石匠,给我打了几十斤重的石锁子锻炼,提石锁子上山下山,如履平地。除了强身健体外,我就拼命读书。十六岁高中毕业在老家代教两年,工资却低得可怜,况且竞争激烈,羡慕那些身强力壮的老乡能翻秦岭走出山外闯荡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对于老家的年轻人来说,有两个最好的工作,一个是去韩城挖煤,一个是去河南灵宝背矿,可惜我体力不好,没有人愿意带我去,这两个能挣大钱的工作都没有干过。但是我还是辞掉代教工作,决心翻越秦岭去闯一闯。
翻越秦岭是极其艰难的。唐朝贾岛有一首诗说: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诗人应该来过商洛大山,身临其景。那时侯翻越秦岭来西安,最少需要两天时间。从老家南沟口翻越花岭到铁峪铺就有四十里地,全靠步行,才能搭上班车。在丹凤住上一晚,早晨五点多起来,搭上第一趟班车,颠簸一天,到西安就天黑了。记忆最深的是翻越麻街岭和秦岭。麻街岭的公路特别陡峭,峰回路转,十分吓人,好多交通事故都是在麻街岭发生的。
翻越秦岭真是一种精神考验。狭小的空间里,要在座位上身子长时间不能动,还要准备好干粮和水。车到黑龙口可以停车吃饭上厕所,那是六百里商於古道最热闹的地方。秦岭峡谷,遮天蔽日,两山相依,仅仅能容两辆车擦肩而过,又是万分惊险。夏天倒还好说,一路颠簸,凉风习习,心怀向往,并不觉得苦。最难的是冬季,冰雪封山,班车摇摇晃晃,小心翼翼。若是堵了车,寒风刺骨,又冷又饿,特别难受。越过秦岭,司机和乘客都可以舒一口气,下车吃饭,歇息一会。秦岭是雄伟壮观的,四时景色各不相同,春夏绿树成荫,冬天里大雪纷飞,白雪皑皑,让人感叹不已。杜甫登泰山,抒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我每次翻越秦岭,身心疲惫,哪里有诗人的豪迈,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渺小又忙碌的蚂蚁。
长安居,大不易。我大哥辞去教师工作到西安,我是有依靠的,干了好多又苦又累的工作。但是我有一个优点,积极向上,从不怕吃苦,无论条件如何艰辛,我都坚持学习,我拼搏过成人自考,参加过党报新闻培训,上过北京鲁迅文学院报告文学创作班,苦累自不必说,干的时间最长的工作是裁缝和记者。大型机械裁剪、缝纫、整烫我都会,甚至还学会了服装设计。但我是有理想的,转行报社,却学不会变通,憎恨假恶丑,不愿同流合污,那些北上陕北的所谓记者发了大财,后来又锒铛入狱。我庆辛心中一直敬畏秦岭,做人处事自有一把尺子和剪刀,生活虽然简朴,却也平安顺遂。
二十多年前,秦岭打通了隧道,天堑变通途,翻越秦岭再也不那么辛苦了,从西安回丹凤,仅仅只要两个来小时,气候宜人的商洛大山也成为大西安的后花圆,往来犹如闲暇散步。如今老家的孩子是没有感受过翻越秦岭的艰辛,也没有领略过秦岭的壮美。其实我觉得,翻越秦岭是一种精神历练,就像现在生活幸福了,千万不要忘记雪山草地。
回望秦岭,感概万千,心中涌起万般敬重和激情。今年是乙巳蛇年,我写了一副春联:丹江水墨常作诗,咸阳湖酒好待客,横额是秦岭齐眉。这是我对父亲山秦岭的敬重,只有翻越过秦岭,就能体会到人生的艰辛和意义,与秦岭齐眉了,人间的声色犬马就不值一提,千般烦恼都可以放下。
生在岭南,活在岭北,随遇而安。伫立秦岭,南看丹江,北望渭水,逝者如斯,一路走过来,感觉很好。苏东坡在惠州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秦岭最美是商洛,我在渭水南岸的华府御园,时常回味翻越秦岭的青春岁月,知足常乐。
202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