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会作
又要过年了。虽说许多人有一种“年年难过年年过”的被动和无奈,但人们依然不得不以喜悦的心情,准备着辞旧迎新过大年。
不管人们愿不愿意,时光的脚步总会把年关准时送到眼前,无论是风调雨顺、平安幸福,还是灾荒频发、疫情肆虐;无论是阖家团圆,还是天各一方;无论是健康如意,还是病痛坎坷,从不爽约。而对于过年,每年的情势不同,每个人每个家庭的境况各异,心情自然也不一样。不说熬过灾荒疫情的艰难风险,就是度过寻常三百六十五个琐碎日子,都难免有些莫名的跌宕坎坷、悲欢离合、磕磕绊绊。同样的日子,同样的春夏秋冬,同样尽心尽力的打拼,熬到年关总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中的苦辛只有自己知道。而无奈就在于年总是要过的,而且还得过的隆重喜庆。
过年的魅力,并非仅仅是时序轮回,一年复始,完全在于早已固化成一种接近宗教的祖先崇拜、天地崇拜的集体意识。这种血脉里流淌下来的顶礼膜拜的情感,使过年成了人们心目中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千百年来,不管在任何地方,人们总会不远万里地赶回家,团圆于父母身边,以虔诚的心态迎接新年,以喜庆的心情过好新年。如今每年繁忙汹涌的春运,仍然生动地诠释着这种根深蒂固的深厚情结。
现在的过年和春节是一回事,但最早的时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年和春节都来自古老的干支历法。春节在古代就是立春之节,即二十四节气的第一个节气——立春,是一个迎接春天的节日。为了迎接春天,人们要开展一系列敬天敬地、拜神祭祖、避邪驱魔等祭祀活动,由此逐渐演变成了春节。年则指的是岁首之日,也就是每年的第一天。过年就是辞别旧岁,迎接新年。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由于朝代更迭、历法变动,岁首的具体日子也不同,夏朝以春季一月为正月,商朝以冬季十二月为正月,周朝以冬季十一月为正月,秦统一后,以冬季十月为正月,到了汉朝才确定了以春季的一月为正月,正月一日为岁首。而这一天按干支历法算,一般在"立春"前后,可见年与春节并不是一天。直到民国改用阳历,采用公元纪年法,把阳历的年首称“元旦”,改农历年首为"春节"后,春节与过年遂合二为一,并把春节的一系列祭祀活动挪到了过年期间,使得 “过年”更加隆重了起来,而立春就成了一个单纯的节气了。
过年是由一系列具体的祭祀仪式构成的,蕴含着神圣的图腾崇拜、庄重的精神寄托、丰富的人文内容的节日。而且这些起源于最原始的信仰与古老的祭祀文化的活动,历史悠久、肃穆庄重、严谨细致,包括除旧布新、迎禧接福、拜神祭祖、祈求丰年等,都有着严谨规范的仪式规程,一个接一个贯穿整个过年之中,并以岁末的除夕夜、岁首的正月初一和元霄节为三大高潮,持续近一个多月时间。年前,一般从腊月初八的腊祭或腊月二十三(二十四)小年祭灶开始,像民谚说的“二十三,祭灶天;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宵,大年初一满街走(拜年)” 。年后,从初一开始,拜年、拜神、祝祭祈年、接灶君、祭财神、送年、闹元宵等等。正因为有了这些活动,过年才有声有色、有动有静,有庄重肃穆的寂静,也有喜庆娱乐的热闹。
经常有人说过年的这些活动是封建迷信。客观地说,这是上古时期,人们对很多自然现象和自身的种种遭遇,在既无法解释,又难以防范规避的情况下,就是要在新年的第一天,通过祭灶、守岁、拜年、祭神、祭祖、除秽、除旧布新、迎禧接福等仪式活动,沟通天地、感恩祖先、拜谒神灵、驱邪逐魔,以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人康物丰。而且人们相信这样做是有用的,才得以传承了下来。在古人看来,如果没有这些活动,就失去了过年的意义。祖祖辈辈的坚持,让这些活动固化成了一整套有序的过年文化,并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在看来,实际上这也是自然崇拜、天人合一、慎终追远、固本思源的人文精神的体现。所以说,过年的一系列活动,不仅是精神的寄托,更蕴含着祗敬感德、礼乐文明等深邃的文化内涵。不能一概而论地归于封建迷信。
如今的过年,表面上看已被资本左右、商家利用、娱乐占用,成了产品推销、以节生财、娱乐狂欢,以及大吃大喝、人情应酬的节日。实际上,很多时尚的活动里仍然隐约有着传统的痕迹和影子,包括给晚辈压岁钱、舞狮子、耍龙灯、唱大戏、演社火、游花市、赏灯会、荡秋千、逛庙会等习俗,大都是由过去的祭祀活动演绎而来。随着时代的发展,过年的习俗活动也在与时俱进的变化,有的淘汰了,有的变异了,有的传下来了,有的创新了,有了新的寓意,使得过年少了肃穆庄重,多了热闹喜庆。
传承最好的就是对联和灯笼了,从公元964年过年时,五代后蜀国君孟昶在桃木板上写下“新年纳余庆,嘉节号知春”以后,不仅以对联替代了,自古用于驱鬼避邪的“神荼”、“郁垒”,也给春联赋予了祈福、祈愿的新意,成为春节亮丽的一景。直到今天,挂灯笼、贴对联是过年最明显的标志,尤其是城里早早就张灯结彩了。大街小巷、路旁街边早就就挂满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对联更是无处不在,无论是单位、人家,还是街道社区;不管公园、商场,还是居民小区,全贴上了的鲜红对联,随处都是扑面而来的喜气。到了乡村农家,过年最鲜亮的就数高高挂起的灯笼和家家门上的对联了,让清冷的北方到处充溢着火热和喜庆,以至于红色从过年的特有颜色,发展成约定俗成的热闹、喜庆、吉祥、美好的色彩。
还有就是燃放鞭炮、烟花了。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不仅让我们知道了自古过年有声有色、有香有味的气氛,也让爆竹又燃放了上千年。从最早的爆竹,到后来的花炮,再到五彩缤纷的烟花;从最早的驱魔辟邪,到喜庆热闹的气氛,烟花爆竹也从过年响到了普通人家的喜庆事。响到了更多的节日、庆典,以及大型活动的开幕式上,也走出了国门,响到了世界,燃放烟花成了世界性的庆祝方式了。响了几千年的爆竹,如今似乎快走到尽头了,一些地方开始过年禁放了。但大型庆典却依然在成百上千的燃放。不知这样能不能禁得住。
过年始终没变的主题就是团圆。年过得好不好,就看团没团圆。自古如此,如今尤甚。古老的团圆既有家人的团圆,也有祖先请回来的团圆。这一点农村依然坚守并传承着。年三十的下午,暮色之下的关中平原,随处可见男人们手端木盘,盛上黄表纸、冥币、香火、酒菜、蜡烛,带上大些的男孩子,三五成群,穿梭于田野上,逐一跪拜祖坟,上香、烧纸、点亮灯盏烛光,恭恭敬敬地请祖先们回家过年。这是一种礼仪,更是一种传承赓续,一代又一代这么走下来,不仅知道了祖坟在哪,更知道了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是谁,知道了家族的来龙去脉,知道知恩报答的血脉所在。
如今过年随处仍然可见“团圆”的说法和寓意,漂流在外的游子不远千里回到父母身边叫过“团圆”年,"除夕"又叫"团圆夜"、年夜饭叫团圆饭,还有南方吃年糕的习惯、北方吃饺子的习俗,都有团聚团圆之意。除夕之夜,全家老少,围坐守岁,恭候新年来临,叫做“团年”等等。只有团圆了,祭祀才虔诚恭敬;只有团圆了,年才过的喜庆圆满;也只有团圆了,来年才能阖家幸福。
比团圆意愿更强烈的是对转运的渴望。很多人满心期冀借助过年的祭祀拜神,得到祖先以及诸神的保佑,改善人际关系,密切亲情友情,送走晦气、转变运道、改变处境,在新的一年里能鸿运高照、官运亨通、财源茂盛。普通人家家里的神龛和祖坟上烧香磕头,有这层意思;众多的权贵豪门、商家老板不辞辛劳,远赴深山古寺,不惜重金,抢烧新年的头香、高香,更是这类心思。所以,过年是时间的更替,更是心情心态的转换。"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大年夜的隆重,就在于人们坚信跨过新旧时间交点,新的一年一定会比过去的一年更好。
不要说历史已经把过年凝聚成我们这个民族难以消除的心结,就是对个人生来说,每一年都是最年轻的一年,过去了就老了一岁,仅从珍惜生命,“一寸光阴不可轻”上说,也应该过好每一年。一年说长也不长,只是一圈细细的年轮,“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了;说短也不短,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有干事的时间,有成事的机会,也有跌倒再起来的可能。正因为如此,到了年关才应该静心回首,反省沉思,才能重整心情,行稳致远,才能一年比一年更好。
瞬间一年,转眼一生。过年不单是过时光,更是过生命、过青春、过人世,无论如何都值得珍惜。那就过好生命中的每一个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