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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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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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苔藓纪

梅雨初歇,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凉意。老宅后墙下,青灰色的砖缝里,绒绒的绿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仿佛时光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有人用细笔蘸着翡翠颜料,在斑驳的墙面上勾勒出生命的痕迹。这片苔藓群落里,鹿角苔分叉如微型灌木,地钱平铺成翡翠毯,大羽藓的羽状叶片在风中轻轻颤动,宛如凝固的绿浪。每一片苔藓,都像是时光埋下的伏笔,藏着无数个童年的故事。

九岁那年的夏天,蝉鸣声撕开了午后的寂静。我和小柱哥蹲在墙根,专注地用放大镜追逐着阳光。小柱哥跪坐在青苔上,屁股下的地钱被压出圆圆的印子,他瞪大眼睛,眉毛拧成麻花,鼻尖几乎要贴到砖面,左手攥着放大镜,右手捏着根狗尾草,急得脖颈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往左点儿!再往左!你想让蚂蚁跑了不成?” 我趴在他旁边,咬着嘴唇,紧张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弄放大镜的角度,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我往左了!可这光斑怎么老乱跑?” 阳光穿过镜片,在苔藓上聚成金点,却被叶片上的露珠折射成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在我们手背上。忽然,一只黑蚂蚁闯入光圈,小柱哥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兴奋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大喊:“逮到了!看你往哪儿逃!” 可话音未落,金点却滑到苔藓的绒毛里,蚂蚁扭了扭屁股,钻进地钱的叶底不见了。小柱哥瞬间耷拉下眉毛,涨红的脸转为铁青,气得把放大镜往青苔上一摔,溅起的露珠扑簌簌落在我手背上:“这绿毛鬼,比《西游记》里的铁扇公主还难对付!早知道该带爷爷的老花镜来!” 我看着他鼓成包子的脸颊和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得了吧,你爷爷的老花镜都厚得像啤酒瓶底,能看清蚂蚁才怪!” 小柱哥撇着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没一会儿,自己也 “噗嗤” 笑出了声。我们的笑声,惊飞了停在大羽藓上的豆娘,那抹蓝绿色的影子扑棱棱掠过我们的指尖,消失在砖缝的绿意里,只留下苔藓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笑话我们的天真。

老宅墙基的河石缝,是我童年的百宝箱。七岁时,我总爱把偷藏的水果糖纸折成小船,趴在墙根往石缝里塞。每次 “放船” 时,我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撅着屁股,小拇指抠着砖缝里的灰泥,嘴里念叨着:“小船起航喽!这次一定要漂到大海!” 有一次,粉白相间的橘子糖纸船刚放进鹿角苔的 “丛林”,就被风刮得晃了晃,卡在苔藓的绒毛间。我顿时皱起眉头,咬着嘴唇,趴在地上,腮帮子鼓得像青蛙,使劲儿吹气:“快开呀!去大海里找宝藏!” 小柱哥路过,瞅见我这幅着急上火的模样,眼睛笑成了月牙,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哪是开船,分明是给蚂蚁吹风扇!”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脸颊涨得通红:“就你懂!我这是给船加动力!” 可无论怎么努力,糖纸船依旧纹丝不动,最后我只能失望地坐在地上,看着砖缝里的苔藓,心里想着大海究竟有多远。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我蹲在屋檐下,雨靴踩进水洼里 “啪嗒啪嗒” 响。忽然,我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成了 “O” 型 —— 苔藓丛里浮起一团彩色,正是我那泡得发皱的糖纸船!“小柱哥!快来看!我的船回来了!” 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尖叫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磕在石坎上,却完全顾不上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纸船,伸手就去捞。小柱哥闻声跑来,眯着眼,嘴角挂着坏笑,用树枝戳了戳船底:“哟,成了绿毛船啦!这下能当海盗船了!” 我得意地昂起头,把糖纸船举到眼前,眼睛里满是骄傲:“什么海盗船,这是我的翡翠方舟!说不定还藏着宝藏呢!” 阳光穿过半透明的糖纸,把苔藓的影子投在我掌心,那一刻,我仿佛真的成了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满心都是欢喜与自豪。

清晨的苔藓露珠,是最迷人的玩具。八岁的春天,我在苔藓丛里发现一只蜗牛壳,螺旋纹里嵌着青苔,像戴了顶小绿帽。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嘴巴,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小蜗牛,以后这儿就是你的新家啦!” 我蹲在墙根,屏住呼吸,脸上写满了小心翼翼,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蜗牛壳,生怕碰坏了里面的 “绿帽子”。每天清晨,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踮着脚跑到窗台前,眼睛紧紧盯着蜗牛壳,用草叶蘸着苔藓上的露珠,滴在蜗牛壳口,嘴里还念叨着:“快喝呀,喝了会长出更漂亮的房子。” 有一回,小蜗牛探出触角,碰了碰露珠,又缩回壳里,我兴奋得跳了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小柱哥!快看!它动了!” 小柱哥睡眼惺忪地凑过来,撇了撇嘴:“大惊小怪,不就是只蜗牛嘛。” 我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冲他做了个鬼脸:“你懂什么!这是我的宠物!” 说完,又趴在窗台上,托着下巴,一脸期待地看小蜗牛背着 “绿房子” 慢慢往上爬,触角在玻璃上划出银线,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我和小蜗牛的秘密时光。

某个周末清晨,蜗牛壳空了,窗台上却多出一道蜿蜒的绿痕。我一下子慌了神,眉头紧锁,眼睛里满是焦急,大声喊来小柱哥:“不好了!我的蜗牛不见了!” 小柱哥挠挠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别急,说不定是跟着苔藓去探险了。” 我半信半疑,咬着指甲,手指沿着绿痕描啊描,忽然想起祖父说的 “石头会呼吸”,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 —— 原来苔藓也会跟着蜗牛的脚步呼吸呢!“小蜗牛肯定是去寻找更大的苔藓森林了!” 我喃喃自语,趴在窗前,眼神中透着憧憬,看了整整一天,想象着小蜗牛背着新 “房子”,爬过苔藓的绿径,爬过院子里的石桌,爬过门口的青石板,去向山那边的世界。那时的我,总相信在某个未知的角落,小蜗牛一定过着奇妙的冒险生活。

午后的阵雨,是苔藓的狂欢,也是我们的欢乐时光。小学五年级的雨天,我和邻居小妹把书包往屋檐下一甩,就蹲到墙根玩 “过家家”。小妹眼睛放光,兴奋地摘下草帽当篮子,跪在地上扒拉鹿角苔,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我要摘菠菜!今晚给你做翡翠汤!” 她的小辫子扫过墙面,沾了几根苔藓,像长了杂毛的小尾巴,可她完全不在意,还开心地冲我笑。我趴在石缝前,眼睛滴溜溜地转,用树枝挖开地钱:“这儿有荷叶!可以包饭团!” 雨点 “噼里啪啦” 落下来,我急忙瞪大眼睛,把银杏叶盖在 “汤锅” 上,大声喊道:“快!别让雨水把汤冲淡了!” 水珠打在叶子上,滚进石缝里,溅起的水花沾了苔藓的绿意,像撒了把翡翠碎进锅里。小妹把苔藓捏成饭团,绿糊糊的一团沾着泥点,她眼睛亮晶晶地用树叶托着举到我面前,脸上满是期待:“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皇家御厨的秘方!” 我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瞬间皱起眉头,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苔藓的清凉混着泥土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可我还是强忍着咽下去,又赶紧抓起一把 “荷叶” 塞进嘴里假装咀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 味道好极了!比米其林餐厅的还棒!” 小妹看着我扭曲的表情,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忽然母亲举着扫帚冲出来,我们俩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尖叫着起身逃窜,小妹边跑边哭丧着脸喊:“雷公爷爷对不起!我们下次还来玩!” 我一把抓起掉在苔藓上的草帽扣在头上,却发现帽子里沾了好些青苔,像顶毛茸茸的绿帽子,我顾不上这些,拉着小妹拼命往前跑,身后传来母亲又好气又好笑的责骂声,而我们的笑声,早已随着雨水,融进了老宅的每一个角落。

暮色中的苔藓,是天然的皮影戏幕布。那年暑假,二狗举着家里的手电筒,踮着脚照向墙面,突然他嘴巴大张,眼睛瞪得像铜铃:“哇!蝴蝶精!太像了!” 大羽藓的影子在砖面上展开,真的像振翅的蝴蝶。小柱哥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满脸兴奋,用树枝戳着苔藓影子的触须:“我来给它加点料!让它变成超级蝴蝶!” 他伸手揪了片树叶,却不小心碰断了大羽藓的一根 “翅膀”,顿时慌了神,脸涨得通红,赶紧用唾沫粘回去,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蝴蝶要找我报仇了!” 我和小妹趴在他两边,眼睛里满是好奇,用银杏叶摆出花朵的形状,二狗把电筒左右摇晃,大声喊道:“飞起来!飞起来!” 苔藓的影子在 “花丛” 里忽大忽小,像真的蝴蝶在跳舞。忽然,一只萤火虫飞来,停在 “蝴蝶” 的触须上,光斑一闪一闪的。小妹一下子捂住嘴巴,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是蝴蝶的魔法棒!” 她激动地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萤火虫飞进苔藓丛里,像掉进了绿色的星海。小柱哥突发奇想,抓起一把苔藓往脸上抹,脸上露出狡黠的坏笑:“我是绿毛妖怪!都不许动!” 他的眉毛、鼻子上都沾着青苔,眼睛眯成一条缝,咧开嘴笑,露出白牙:“哈哈!你们都被我抓住了!” 小妹尖叫着,脸色发白,躲进我怀里:“救命啊!妖怪吃人啦!” 我被她撞得往后一仰,后背贴上了湿润的苔藓墙,凉丝丝的,像是被大地亲了一口。墙角的蟋蟀被我们惊起,“唧 ——” 的一声蹦进苔藓丛里,像是跳进了绿色的海洋,再也找不见了,只留下我们在原地笑作一团,笑声回荡在老宅的院子里,惊起了树梢的几只归鸟。

如今,老宅的墙根下,苔藓依旧在生长。那些与苔藓有关的童年趣事,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如同墙上的苔藓,在时光深处静静蔓延。每一片青苔,都是通往童话的入口;每一句童言,都是时光的注脚;每一个神态,都是成长的印记。当我再次触摸老宅的石墙,指尖触到的不仅是苔藓的柔软,更是那些蹲在墙根的午后,那些踮脚照蜗牛的清晨,那些在雨里疯跑的傍晚。苔藓纪,不仅是石头的青春,更是属于我们的、永不褪色的童年纪。而我们,永远是蹲在时光墙根前,用放大镜寻找奇迹的孩子,指尖还留着苔藓的湿润,耳边还回荡着伙伴们的笑骂与尖叫,和雨点打在苔藓上的沙沙声,那是童年最动人的背景音乐,在岁月的长河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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