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组诗）

不见经传

风声，雨声，奔跑的战马嘶鸣

霹雳冲向悬崖

脖子上没有缰绳，勒不住，多少次从梦中

醒来，依然保持着

马背上的英雄飒爽雄伟的姿势

可惜我不是，一首诗

也没有写成功，所有的启程，不过是

梦中的奔赴

我的世界安静的一根针落地

也有雷鸣，解放

灵魂，推开神殿的大门，我从来是

突兀地存在

2024.11.8

履历表

要真实，尊重史料与事物发展的规律

王喜除外，史册上没有的

我们就不必打肿脸。像一个逗号的一生

还有什么值得去写

诗歌，依然诗歌。墓碑上

没有一首小诗

这并不影响我曾经写过无法计数的小诗

我没有加入任何文学派系

协会除外，偶尔

命运的御笔也会点在我的额头，这小概率

除外，要真实，白纸的一生

什么都不写，应该是它真实的命运

2024.11.8

与己书

太好了，又一次和你重逢，在黎明

可惜外面太黑

我看不到你的容貌，仅凭想象

很难抵达

一条河流的内部

2024.11.8

致诗歌

我饮下你的美丽，饮下蛊毒，从此我将成为

瘾君子——

喜欢你温柔的气息，在黎明

在星光璀璨

或黯淡无光中

我心甘情愿地臣服，做你的臣民

的确是美好的

我一心做一只蝴蝶，在你

生动的花丛中

穿行

我听到你的气息，我闻见了

前所未有的

冲动，一会儿亲吻

你的眼睛

一会儿抚摸你的思想，彼此在彼此手中

攥着

2024.11.9

小卖店

如此完美。

她一瘸一拐地给我递过来，秋天的一丝温暖

在荒郊，在远离喧嚣的

角落，天外来客让人惊讶，我的羞愧

来自健全

把不完整的健康，当成

一种优势，面对她，我就是个

残缺不全的人，

从心灵到精神都生着病，没有良药

可医治，像世外桃源

我看到了超然，物外是一池清水

2024.11.9

山

青春已不在。辉煌已不在。

曾经的风光卸下肉身，回到土，回到辉煌的

本来面目。父亲头上的雪

更白一些。树木比枝叶茂盛的时候

更挺拔了。

骨头更硬了，野草从来站着。

2024.11.9

悬

一根尼龙绳子，结束了他

不完整的一生，完整地画上句号

朽木悬在房梁上

敲响了哪座钟，村子上空

没有一声鸟鸣

天空晴朗，阳光照不到，他的内心

也照不到灰暗的房子

没有答案，他仓促地离去

像一件永远不可

破解的案子，斩断尼龙绳，套不出

一句关于事发当时

有用的讯息

2024.11.10

洞

房顶上的眼睛，一直睁着，深渊不见底

我好像看到了当时

他颤抖着双手，把绳子绑在

房梁上……

但我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

模仿那个动作

脚一蹬，绳子没有记忆

穿过绳子的

洞

一直空着

2024.11.10

凶案现场

荒草高于门槛。在不久的将来

推倒院墙的一定是荒草

和它的后代

远走的人归来，脚步轻飘飘的

一转身又会离开

像一阵风

却无法像风一样惊动

草尖上的露水

谁结果了谁，泥土不说话

2024.11.10

告别辞

太好了

野草在这一刻成了真神

在我的认知世界

站起来就是碑

不必在已经离去后说

值不值得

守住一座新土堆

便是山

从此，高高在上，低处的人

2024.11.11

无地自容

理智的，警觉的，你犹如一阵风

穿过树上的空巢

呜咽比哭声多一份美丽

行于村庄

乌鸦，蹲坐在电线上，偶尔

犹如一道黑色

闪电，将村庄分成黄昏

与黑夜

无地自容，草木完全可以代替我

粮食的忧伤我略懂

不出芽就不能

成为希望

2024.11.11

除了风

除了风，星星是夜晚唯一睁着的眼睛

苞谷叶子的清唱

最绚烂的花，月亮还未开

这是初冬

想起你，我就看到了

春天

像一株渴望春风的嫩芽，渴望雨露

亲吻

2024.11.11

死者为大

佩服这种号召力，无形的

佩服这种凝聚力，身在何处，天涯也不远

唢呐一响，入土为安

乐声止，鸟兽散。这是我老家

现今真实的现象——

谁家老人过世，各家各户都会来人

男男女女总会有人

作为代表，把过世的人抬出去

让人不由得想到

这世间死者为大，哀而葬之

2024.11.12

草民

青草，野草，枯草，我不想写

草

民

不想把这两个字

横向组合

民拜草，不像民跪王，膝盖

跪在草上

和跪在石头上

完全不一样

暖热石头不是容易的事

草从来软绵绵的

普天之下，唯有草，长在哪里都能活

2024.11.12

我不能绕过马兰花

我不能绕过马兰花，去写

村庄靠着，兀自立着

像一个人举着光秃秃的明天

等待春风的山野

立冬前一日落下的浓霜

对马兰花

没有任何影响，杀不死的

最艳丽，就像我

不能绕过出生地去写

我可怜的辉煌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我必须去写

马兰花开得真艳

2024.11.12

残月下

八分之一个月亮升起来

夜晚就不黑。多么神奇的现象

这是事实，我想起你

心上的月亮还未完全升起来

站在晚风中

一片落叶有归根的冲动

我已经看不到明天

与死亡那个先来，我要在那块土地上

种出花朵，等待是必然

当黑夜穿上黑色袍子，我知道

一切还来得及

一切还都不算太晚

2024.11.13

天上的星星

数星星的夜晚，我的心

异常安静，像一个屏气凝神的人

生怕一点点响动

惊走星群，我还未找到

叫妈妈的星星

在我心上，它是最亮的，在天上

2024.11.13

略有担忧

春风吹过田野，寸草值千金啊——

我的村庄

耕种的族人已寥寥无几

田不能空着

泥土的使命是生长万物

人只有死后

才能埋入泥土，让我如何歌颂

草木遍山野

也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现象

不敢想象

若干年以后，村子还能不能保持

残存的轮廓——

2024.11.13

参赛者

时间正在老去。同时老去的我的父亲

还在拼命，试图

从田块中刨出，另一个村庄

枯藤一样的双手

像我在纸上开拓疆域的笔

墨水将尽

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2024.11.14

另一种方式

很难说清是谁模仿了谁——

百年的老堡子，正在埋首泥土，回到

母亲的怀抱

把土还给土是完美的

轮回

走向泥土的族人，满脸挂着土色

最终也要回到泥土

青草长满山坡，荒草盖住大地

父亲顶着一头大雪

身背暮色，生命最完美的

轮回

怯回村子，怀揣愧疚，身背歉意

我的不完美在于

背叛，轮回的起点也是

结局

2024.11.14

我们不是神

他走进了死胡同

他站在高处

勤劳的蜜蜂不知道隔着一块玻璃，在窗户上乱撞

向往阳光

2024.11.14

想起一些令我担忧的事

端着一盆水，摔了一跤，一抬头

天上的星群如此灿烂

我在黄昏抵达村子，打算趁着最后的落日

浇一浇菜地，一不小心

月光成了我的全部。有光是好的

至少夜晚不太黑

至少村子不会太孤单，失去炊烟，他们老得太快

2024.11.15

我不祈求怜悯

落叶还在继续

扑向大地，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还活着

双手仍旧空空

与影子相互成就

它追着我，我撵着它。阳光从不会

单一地给谁希望

像老好人，均分天下

哪里都要洒一些——

我深陷暴风雨的那些年，和今天

身陷大风，没有区别

死亡总是要来的，扯住一把风，和被严寒收割

都是为了走向春天

2024.11.15

新词

不能一蹶不振，可我最喜欢一蹶不振

近而放弃。我不能说看透了

这个虚伪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的虚伪

我也不能说看到了

我的明天，注定一事无成。

听他说过去

从乡村到城市，缺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地方越大机会越多。

人怎么能和偶遇的命运对抗

一想到不善言辞

我放弃做梦，一蹶不振是普通人

神一样的存在

2024.11.15

创作手记：尊重

尊重事实，就是尊重一棵草就是山野，一株粮食就是村庄，一个在白纸上寻找出路的人黑字就是他的兵马。

在山中，有两重意思：一是现实的山中，即我的村庄的全部；一是理想的山中，即我的诗歌的全部。

我是唯一的见证者，见证所有的奇迹，也见证所有的颓唐。山中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从四叔离世的动机我看到生命的短暂和悲观意识控制本能的状态常人根本无法解脱，抑郁的确是一把利刃。

好的不必歌颂，比如野花年年开着，自由自在逍遥。而我的疑问是，在这个时代将一些悲观写出来是否一种错误，我仿佛陷入某种深渊，一方面无力爬出来，一方面又想一写到底地如揭示。

矛盾从来存在。

我的确看到了一些真相，山中太空旷，空旷到有时候都没有回声。但有些自认为诗人的诗写者常常以为神的化身大加吹嘘，我看透了，不说是好的。

尊重，事实。

我在山中，我在纸上。

2024.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