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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川

鲁迅文学院学员

诗歌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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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川诗选(21首)

文/静川

        倒春寒


邮戳失效的明信片

正从云层坠落

婆婆丁用锯齿状的牙齿咬住冻土

铁灰色天空把柳枝的胎记

反复漂洗,所有鹅黄

都退回到子宫深处

唯有松花江,正在分娩

一万只白鹭

长白岛的候鸟收起导航系统

羽绒服里蜷缩着

迁徙的余温

它们用体温计算纬度偏差值

乔木年轮间,渗出冰凉的

树脂,像老人数着药片时

漏下的叹息

我站在窗前翻阅往昔的绿地

儿时玩耍的游戏凝结成透明的暗示

时针在玻璃上结痂。那些

被雪压弯的灌木丛

多像去年病床前的

输液架

江堤长椅吞下整个冬季的沉默

雪片正把褪色的情侣照

装订成册

残留的冰层下传来去年夏天的蛙鸣

有人用拐杖敲击结冰的往事

回声卡在枯枝的毛细血管里

野鸭将脖子埋进自己的温度

羽绒服裹着颤抖的眼神

它们数算雪花的数目

如同我清点抽屉里的降糖药

每个数字

都带着霜花的棱角

环卫车铲雪的声响在凌晨裂开

路灯把雪地切成发黄的切片

我望见二十岁的自己正在融化

年轻的血肉,渗进

柏油的缝隙

叹息这雪天,我的步子只能捏着尺寸

地板上咯吱作响的曲谱

那是我缺钙的关节发出的共鸣

天气预报说,这场雪要下到谷雨

爱人的毛衣针滴落在旧报纸头版

铅字在油墨里游成银色鲫鱼

长椅下的空酒瓶长出冰凌

像倒悬的钟乳石丈量虚无

候鸟们突然集体振翅

搅动凝固的白色溶液

我数到第四十九片羽毛飘落时

整个江岸开始缓慢倾斜

雪落进眼眶的姿势

与四十年前并无不同

只是身边,早就少了你的空座

而寂静正沿着窗框生长裂纹

通往更北的北方,更深的

白色褶皱里,有人正把余生

叠成纸船放进缓慢解冻的漩涡

船头指向的远方

始终悬着一枚

消融的月亮



  荔波小七孔


七孔石桥,是时间的

密码锁。绿玻璃在苔藓里

发酵成液态森林

卧龙潭的瞳孔,正把整座山体

溶解成青铜器的锈斑

暗河在搬运着

树根的静脉造影

蝴蝶鱼啄食水面漂浮的日光碎屑

当苔原爬上石英岩的肋骨

藻类在碳酸钙的褶皱中

重新排版

那些被钙化的年轮里

每滴水,都藏着一部

未完成的地质史



黄果树瀑布


银河在此处

摔碎了锁骨

水帘洞是天空裂开的

第五肋间隙

犀牛潭吞下整个汛期的雷霆

银链坠潭时,钟乳石正在计算

每秒4800吨的

月光折旧率

彩虹在负氧离子中

淬火成型

而亿万年前的珊瑚虫

正在用碳酸盐岩的舌苔

复述喀斯特

永不愈合的伤口



织金洞


钟乳石是倒悬的森林

石笋每分钟,生长0.001毫米

地下河用三十七万年

舔舐出,穹顶的弧度

霸王盔正在钙化中

脱落鳞甲

卷曲石将光线

掰成水晶枝桠

当探照灯切开石幔的褶皱

岩溶滴落的节拍器

正与石英脉的心跳

校对地质纪年的

时差



龙宫景区


漩涡是地下星云的脐眼

暗河,在龙王的肺叶里

循环

漩塘咽下整座山峦的

倒影

观音洞的钟乳

正在分泌佛光

钙华梯田铺展成

龙的鳞片图谱

瀑布,在断崖处

熔化成汞

那些被水纹篆刻的洞壁上

石花以每世纪三厘米的速度

誊写着

喀斯特写给海洋的

忏悔信



梵净山


红云金顶是

锈红的脊椎

蘑菇石正用风化术

拆解自身的重力

黔金丝猴跃过云雾的断层带

珙桐花在季风里

校准佛光的角度

经幡把海拔刻进年轮

万卷书岩层

正在缓慢脱页

当晨雾浸透梵音的棱镜

所有花岗岩的毛孔

都在默默诵读

那些被苔藓加密的

造山运动时的遗诏



  思南石林


石浪凝固成待命的舰队

海百合在板岩上

拓印潮汐

剑状石林

正在刺穿第四纪的迷雾

溶沟开始用象形文字

注解地质的

断层

三叠纪的鱼群

在化石中洄游

所有的洞穴正在分泌

碳酸钙的月光

当蕨类攀上石珊瑚的骨骼

每道岩缝都在重播

二亿五千万年前

古特提斯海的

退潮声



  万峰林


两万把未出鞘的青铜剑

倒插在,大地的剑鞘中

纳灰河蜿蜒成

淬火的铁链

八卦田用弧线

切割岩层的棱角

峰丛正在用暗影

称量暮色

溶蚀洼地

盛满星斗的银屑

当晨雾擦拭峰林的刃口时

每道褶皱里

都在复述喀斯特与流水

持续两亿年的

角力史



  云门囤


天生桥

是坍塌的天门漏光

暗河在悬岩的静脉中

循环

湄江,用弯月形的刀刃

剖开三叠纪

灰岩的腹腔

地缝吞下整支暮色的舰队

钟乳石滴落成

倒悬的日晷

当瀑布的轰鸣

被洞穴拓印

所有沉默的岩层都在

用裂隙翻译

大地最初的

胎动频率



铜鼓荡


石林是龙鳞脱落的

鳞片场

海百合在灰岩上

拓印潮信

溶沟把光线

雕成青铜编钟

石芽正用尖锐语法

刺破云雾

地下河一直在搬运着

远古的盐分

钟乳石以克

计算时间的重量

当春风撬动岩层的关节

每块龙鳞都在重述

二叠纪海洋退潮时

盐结晶的秘密



  贵阳石林公园


石英的物质在城市腹部生长

石芽刺破混凝土的皮肤

溶沟将暮色

折叠成地质图册

钟乳在路灯下

分泌液态星光

蕨类正用孢子文

翻译碑文

裂隙间

已经渗出

远古海水的咸涩

当地铁震颤

唤醒沉睡的珊瑚

所有石笋都在用碳酸钙的语言

与玻璃幕墙讨论

关于生长的

不同时速



  都匀叙事


葛镜桥的肋骨

在月光里发蓝

石缝渗出秦汉的铜锈

我们醉卧处

河水正搬运青铜器纹路

漩涡里,沉睡着未被命名的

朝代

白兰树抖落鳞片状星辰

树根缠住

某支南迁的族谱

寨子用青苔,编织时间绳结

吊脚楼悬在

云贵褶皱深处

蜡染布上的鱼群

突然游动

女人银饰碰撞出

星图碎裂的声响

火塘煨着未破译的

夜郎语

陶罐里,酒液漫过所有

迁徙路线

河床下

铜鼓正长出珊瑚

水草缠绕着

沉船锈蚀的传说

我的指纹与岩画

产生共振

那些未被史册记载的黄昏

正从渔网漏向

更深的水域

而石阶,始终逆向生长

攀向,被遗忘的

脐带源头



贵阳的酒觞纪


月光将八月

酿成液态琥珀

苗银撞碎七十二道山梁

吊脚楼醉倒在

酒缸倒影里

芦笙吹裂在

云贵高原的褶皱

酒神,在赤水河上游

蜕皮。红缨穗搅动

银河的沉淀物

我和张俊

蘸着酒液画星图

他的指尖溢出

未被驯服的

甲骨文

夜郎王冠冕沉在坛底

酒曲里,发酵着

整个夜空的盐粒

醉汉用鼻烟壶

豢养闪电

在咂酒里打捞

沉没的铜鼓

篝火舔舐银河裂痕时

跳月舞把群山

踩成波浪

酒窖深处,夜和酒一样

在持续发酵

长出菌丝状的

古老传说

直到晨光

撬开酒坛封泥

十万只酒瓶同时吹响牛角号

震落悬崖上悬置的

星群



  乌江引


峭壁将血书

拓印成钟乳石

橹声在岩画里

锈蚀千年

游轮切开淤青色的历史时

沉底的草鞋

突然溯流而上

渡江令在电报里返青

马蹄铁与礁石

碰撞出火星

有人用湘音

烫平波浪褶皱

满江红杜鹃

便烧穿迷雾

悬棺吐出未锈蚀的箭镞

漩涡里浮出

带弹孔的军旗

水电站

截流所有呐喊

却拦不住

岩层渗出的铁锈

我在驾驶舱

听见了回声

那些被江风撕碎的电文

正重新拼成

新中国历史的号角

此刻,月光在焊接

古今江面

汽笛与号子产生

划时代的纠缠

而峭壁仍在默默拓印

某个黎明前

潮湿的决断



  葛镜桥与麻哈江


立于麻哈江两岸之畔

放走飘逸的心,把它固定成

山巅的云

银杉藏匿矮小的桫椤

大明朝的工匠

被崖畔挤躬成

葛镜桥的身姿

麻哈江的水

愿意做我的情人

我如一尾鱼

让透明的绿悄悄曝光我的泳姿

来到贵州,迷你的事物很多

譬如诗友母亲做的桶饭

譬如狗肉一条街阿竹心里藏着

比酒还香的秘密

一只水鸟

飞过大明古道

云朵似羊睡在坡上

月亮升起,苗语藏在山寨的嘴唇里

山寨拉上夜的帷幕

天亮的时候,高远的天空

掉在麻哈江里

群山、云朵、石头、众树、叶子、浅笑

还有惊叹

都在眼前

葛镜桥,跨江连岸,归于宁静

而我听不懂的苗语

归于,我在贵州

写的诗



龙门遗梦


竹影在宣纸上

洇出驿站

蝉鸣与二胡弦

共振成偈语

酒坛里浮沉着

半部晚明史

木格窗棂筛落

碎玉般的更漏

桂花溺死在青瓷盏中

我枕着富春江涛声

与洪烛弈棋

残局里,走出穿长衫的魂灵

棋盘格涨起

墨色的潮汐

客栈地窖藏有液态月光

封泥盖着,永历年的霜迹

账本里夹着

海图残片

红烛将亡国泪

熬成琥珀

打更人敲碎子夜水晶

瓦当滴落未写完的

绝命诗

蟋蟀在断简里

校对年号

当晨雾漫过门槛时

所有亡魂,回到水墨深处

唯余酒旗挑着半轮残月

晃荡成,时空的

悬胆



  在萧山,秋风翻开吴越书


鲶鱼滩的墨迹漫过界碑

南朝松烟,在砚池转世

孙权勒马处,野菊正焚烧秋意

越瓷裂痕里

游出青铜鱼群

富春江泡软的月亮

将剑戟锈蚀成橹影

我在断碑上,临摹会稽志

笔锋勾出

钱塘潮的旧伤

晾晒的渔网

可以筛落星斗

每枚光片

都刻着迁徙史

盐商埋银处

荻花白首

夜航船载着

未燃尽的诗稿

搁浅在方言的浅滩

而某个醉酒时刻

听见卧薪尝胆的回声

在胆瓶里酿成苦酒

如今高速公路

切开古战场

出土的箭镞

在博物馆发芽

而我仍在县志边缘

寻找那滴

未蒸发的眼泪



  黄河殇


黄河把骨头

磨成流沙

淤积处,有婴啼

凝结成碑

三百万只萤火虫

溺亡的夏夜

月光在弹片上

长出霜花

溃兵把他们的番号

埋进滩涂。芦苇荡里

青铜弹壳还活着

石碾盘压着

未寄出的诀别信

墨迹在洪水里

洇成血丝

碑文长出鳞片

游向深海

行政院的公章盖在

浮尸额头

溃堤处有龙角折断

泥沙下

铁轨锈成血管

如今漩涡里

仍有手在书写

将遗骸排列成治水图

每粒沙

都是未瞑目的眼睛

看水泥堤坝

如何长出骨刺

而某个清晨 放羊老汉

听见淤泥深处

传来集体咳嗽

惊飞整片荻花的

白头



  维多利亚港潮间带


暮色垂落时,起重机正抛出银钩

垂钓海底淤积的瓷器与火绳枪

钟楼咳嗽,吐出一枚1894年的月亮

在缆绳的铁锈里,我打捞起

所有被季风揉碎的航海图

礁石上长出铜币的苔藓

浪花咬住维多利亚女王的裙角

潮汐退去后,裸露的防波堤

正在默写鸦片与火棉的方程式

货轮将霓虹卸在十七号码头

集装箱吞吐着殖民时代的铁锈

而钟摆裂成两截

一截沉入鲤鱼门的胃里

另一截正在太平山顶

长出新的眼神

填海区的沙砾中

有人用粤剧的拖腔

焊接断裂的锚链

混凝土搅拌着牡蛎的遗骸

中环的玻璃幕墙

正在蚕食最后一片渔火

当星光被装订成报关单

我看见被磨成粉笔的珊瑚虫

正在书写潮间带涨落的公式

茶餐厅的霓虹浸在丝袜奶茶里

熨平所有褶皱的季风

天星小轮切开咸腥的暮色

每一道浪痕都在拆解殖民者的语法

钟声锈蚀的刹那,有白鹭

衔着褪色的米字旗掠过水面

九龙站台的老式挂钟

吞下了最后一枚帝国银元

此刻维港是一面打碎的镜子

每个波纹都盛满重组的星光

在摩天轮转动的间隙

我听见海底电缆正用古老的密语

复述着所有被淹没的船名



  刘老庄的记忆


他们用骨骼的裂纹焊接黎明时

最后一枚弹壳裂开

麦穗从枪膛深处涌出

那些年轻的喉咙曾含着子弹

在三月潮湿的泥土里返青

八十二株高粱把天空刺得生疼

而血缓慢渗入淮北的土地

浸透盐碱地深处沉睡的陶罐

子弹的抛物线悬停于1943年

弹孔在风里膨胀成瞳孔

芦苇荡深处,未完成的信纸

正被硝烟拆解成白蝶

每个字都在腐烂前喊出闪电

当月光擦拭刺刀上的指纹

战壕里长出细小的麦苗

有人摸到胸口

半块银元正在熔化

而地底传来八十二个灵魂的震颤

那些名字在县志里结痂

像锈蚀的弹片嵌进历史

风掀开焦土时

总有些碎瓷片割破黄昏

血珠滚落处

野蓟花红得发烫

麦浪涌过无名高地时

有人听见骨骼拔节的声音

八十二棵白杨在弹道尽头

把年轮刻进云层

而根系正在吮吸

那些尚未冷却的星光

被血浸透的怀表

仍在胸腔里走动

分针收割稗草 时针刺穿冻土

当所有表盘长出青苔

春天的菌丝正沿着弹孔攀援

他们倒下的姿势被风翻译成

盐碱地上倔强的沟壑

每道裂痕都通向地心涌动的岩浆

而麦芒始终朝着

刺刀最后指认的方向生长



  隆化黎明的支点


五月的铰链卡在隆化喉管

混凝土动脉里奔涌着铁锈与番号

十九岁的掌纹正在熔解引信刻度

黎明在碉堡枪眼后缩成针尖

火光从胫骨纹路向上攀援时

八百吨东北冻土在钢盔里沸腾

炸药包与锁骨达成契约

把肉身锻造成楔入历史的铆钉

碎骨与花岗岩同频震颤

冲锋号在视网膜撕开豁口——

那些凝固汽油般浓稠的黑暗

正从桥型堡的胎盘里被剜除

冲击波将秒针焊死在1948

弹道学第一次承认抛物线里

藏着比弹头更重的黎明

钢筋在血雾中抽穗,结出

金属一样的麦粒

他碎裂的脊椎化作等高线

标定出海拔最高的坟茔:

当碉堡以莲花形态重命名死亡

冲锋路线便长出新的经纬

那些嵌入大地的年轻磷火

仍在灼烧教科书里的等高距

每次春雷滚过隆化

都有未锈的引信在土层深处

复诵解放这个动词的原始发音

而混凝土绽放的瞬间

整个华北平原突然失重——

有星群从弹坑深处升起

代替所有未曾抵达邮局的遗书

悬挂成钟锤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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